星琪心跳突地加快,头晕目眩。
王医生却在这时抬起眼镜看这名脸色愈发潮红的新学员,“给我看。”
星琪拿出体温针,怯怯地交给王医生。
王医生看完结果,瞟她一眼,拿右手摸额头,“你怎么量的?”
星琪说不明白,王医生叫她夹紧小头再测一次。
听到外面敲门声,星琪伸长脖子往门外看,迎面是缱绻温和的春风,然后才是白衣飘然的夏老师。
她鼻腔一酸,狠劲揉揉鼻子,想打喷嚏没打出来,憋了两汪眼泪。
“王医生,我是夏珘,这周的理论课外教,拿两支葡萄糖。”
王医生说声“好”,起身进了里屋。
夏老师在这时进入客厅,手指若不经意地、极快地在星琪耳朵上一擦而过。
她在王医生的书桌前站定,王医生便拿东西出来,见新学员正准备拿出体温计,吩咐她等下,先把葡萄糖交给夏老师,“夏老师在这儿用了,碎瓶子不要带出去,晚点需要了再来拿。”
“好。”
夏老师没和她多言语往来,敲去瓶口,仰头喝下两支。转身往外走时,冲星琪眨了眨右眼。
星琪小声说:“夏老师再见。”
说完忙低头取体温针,铺散的蓬乱长发遮住了实在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被遗弃的是邢琪,不是尚星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舒服,实在没力气。抱歉。
☆、授之以鱼(3)
“37.8, 低烧。”
能不烧么。一次触碰, 可是点着了火种。
“心率120, 快了。”
能不快么。一个眼神,盛得胸口满满当当, 不够装下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头晕是因为低血糖或是发热,没大问题, 晚上再来量次体温。”
看新学员还站着, 王医生无奈地甩甩手,“出去。”
星琪:“哦。”
走到门口,想起张雨晴的嘱咐, 道了声“谢谢”。
夏老师虚晃了枪,星琪还没摸着南北,大致有了方向, 往铁门走的一路不忘勘察地形。
医务室前面的几栋小楼没挂牌,门窗紧闭, 不知哪儿传来阵阵肥五花的肉香。
星琪一面暗骂着没出息的鼻子通气太迟, 踮脚望望四周,没找到肉香来源,倒是看到铁网外草丛间有好几十道深色身影绕着建筑跑圈。
她到了小铁门, 刚巧张雨晴高大的身影也从宿舍楼方向狂奔而来。
张雨晴腿长步子更大, 星琪才找到开锁按钮出去,她就到了门前,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像刚跑完八百米。
她把一只白色泡沫饭盒递给星琪,扭头眯眼远望以百米冲刺速度跑圈的数十道深色身影,舔了下唇,然而回过来看星琪时,又换上一脸温柔。
“小琪妹妹,王医生怎、呼、怎么说啊?”
星琪鸟肌骤起,为张雨晴的亲密称呼,也为她舔舐嘴角时的莫名快意。
“发烧,让我晚上再来量体温。”
“嗯,晚上我还带你。”张雨晴打开饭盒,“吃饭吧,时间不多了,别回宿舍,就在这儿吃。”
两片黄瓜,若干白菜梗混一丁猪油渣。
星琪以前不挑食,但舌头被侦探养刁了,一嚼米粒又干又硬,勉强咽下去,拣了块黄瓜举到半空扔回饭盒,“吃不下。”
“不吃怎么养身体。”张雨晴眉头倒竖,“必须吃。”
星琪翻翻蔫黄的白菜,找到一片还算嫩的白菜,才送嘴边,却被一次性筷子的化学药品味道熏得干呕。
见状,张雨晴叹气:“好吧,我帮你吃。”
她把饭盒拿过去,扒了一大团米饭还没咽下去,又赶着送了口。
“雨晴姐,你为什么来这儿?”星琪见缝插针问。
张雨晴两颊鼓鼓囊囊,听到问话伸长脖子努力吞咽,喉管竟清清楚楚浮现出饭团的形状,“我以前……不听话,家里人送来的。现在才知道懂事。”
星琪盯着她的喉咙,目光不自觉下滑到她领口,张雨晴穿的是桃源世家制服,运动衣款式,拉链拉到顶,但她人高,瘦削,大码的衣服松松垮垮,领口下方一抹艳丽的红色若隐若现。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尖叫道:“雨晴姐你流血了?”
“什么,哪里?”张雨晴也低下头。
星琪指着她领口,“就、就那儿!”
“哦,不是,别担心。”张雨晴大方地用右手小拇指勾开衣领给她看。
一朵细长花瓣张腾的曼珠沙华。
拿筷子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有经年香烟熏黄的痕迹,她张嘴接饭团,舌尖穿刺留下的黑色圆点一闪而过,耳垂上还有两个硕大的圆洞。
星琪很纳闷,张雨晴在她前面坐了一上午,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多明显。
再一想,那时候她专心扮演自怨自艾的小可怜邢琪,又被杨月莹助教盯着,没有多余精力观察。
“父母让你来的?”
“不是,我爹妈早死,飞机失事。航空公司赔了一大笔钱。”张雨晴毫不避讳地说,“我拿钱祸祸,活活把我奶气死了,我爷送我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星琪听得咋舌,心道邢琪的身世是不是太平淡。
听她语调发颤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张雨晴又露出笑容,“小琪妹妹,咱们以前都是迷路的孩子,现在好,终于回到家庭,要珍惜这份运气,好好学习,听前辈和老师的话,为自己创造美好的未来。”
说到后面,她抬手握拳,做出加油鼓劲的手势。
星琪喏喏点头,想不以为然,却又有些莫名的颤栗。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回去了。”
张雨晴把两只饭盒塞给星琪,不由分说拉她手腕。
星琪由着她半拖半拽,继续观察环境。
三排六幢建筑以甲乙丙丁戊己命名,上课在临操场的乙楼,第三排戊楼、己楼是女宿舍和男宿舍。
才走到丙丁两楼间,星琪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们,抬头左右看,在丁楼望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之前在二楼洗手间张皇逃窜的三名女生之一。
两人视线于空中相遇,女生活像喷火龙,呲着牙,离老远都能看得到两颗眼珠子快瞪到地上。但她两边分别有一男一女架着胳膊。
星琪碰碰张雨晴,示意她往那边看。
“韩同敏,上个月来的后辈,不懂规矩。落日堂都这样,特别是同字辈的,离远点儿。”
架韩同敏的一对男女也往这边转头,张雨晴举起双手到胸部,食指和拇指指尖相对,拼为朝外的圆形,剩余三对手指则指关节相对,持平。
那对男女庄重地点头,押着韩同敏进丁楼,张雨晴放下手,解释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星琪:“……”
这就业集训的仪式感很足啊!
“他们带韩同敏去那边干嘛啊?”
“上小课。”张雨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特别教育。”
但那架势看起来不像上课,像——
说不上来,重点或许在“特别”上。
张雨晴看出她的惶惑,安慰她:“你不要担心,规矩是给不听话的姐妹定的,你只要听老师话,听前辈话,就不用上小课。”
星琪点头如捣蒜,她别的不会,最会听话。
“其实上小课也挺好,我刚来也上过不少小课……小课是前辈带,能理解后辈为什么犯错误,也知道怎么调整,哎……”
张雨晴仍喋喋不休,星琪有一着没一着地听着。
“韩同敏被送到丁楼不冤,谁让她背后说夏老师小话。”
说夏老师,前方一道白色身影闯入眼帘,星琪下意识地摸摸耳朵,被侦探摸过的地方热辣滚烫,后背却霎时激出冷汗。
张雨晴送她去医务室的路上说过什么?
——“我要给协理打报告”?
“小琪妹妹,人在做天在看,你对哪位老师、前辈、姐妹有意见一定要当面提出,不能背后道人长短,知道吗?”见新学员心不在焉,张雨晴捏她手腕,“小琪?”
“哎呀。”手腕上一阵剧痛,星琪嘶地抽了口凉气,回神想把手收出来,“知道了知道了,谢谢雨晴姐提醒。”
张雨晴却不放,卷开袖口,赫然见两只彩色手环,训斥道:“你怎么还戴首饰?赶紧摘了。”
星琪一面点头说着“好好好”,眼睛一转,看到前面有穿红衣服的在喊话,忙问道:“雨晴姐,那边穿红色的是什么人?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
下午三点才是夏老师的理论课,一点半开始的第一节课不在阶梯教室,在二楼铺绿色地毯没放桌椅、没有讲台的教室。
大房间一侧墙壁有凹进去的黑板,黑板下方放着台广场舞音箱。
“辅助理论课的冥想课,锻炼注意力。”张雨晴说,“一会儿你跟着我做。”
张雨晴护小鸡似的到哪儿把星琪带到哪儿,教室人不多,她找到一处角落,给星琪画了个圈,自己坐下来,盘腿结单跏趺坐。
星琪依样画葫芦,学着她把左小腿放在右大腿。
张雨晴惊讶地“咦”,“小琪妹妹蛮会做的,我当时练了好久呢。”
星琪扬起笑脸,“雨晴姐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