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朵五瓣的红花差了至少三十公分。
回头看侦探似乎没注意她,星琪不甘心地又试了次,指尖够到的地方离目标还差了二十五公分。
“兔子。”第四次时,看不下去的侦探叫停助手,“板结土壤缺乏弹性,想练跳高回去给你买张蹦床?”
被逮个正着的星琪羞愤欲绝:“我不是兔子。”
再也不是了!
“我能从十二米的地方跳下去,怎么够不到两米二?”
“你有没有想过弹跳上限受身高限制?”
“……”
回速9旅社,星琪很快摆脱了盖顶的对于先天缺陷的挫败感,因为侦探搬了把小板凳放在正对殡仪馆的窗口,吩咐助手“坐下,不要动,有人进去告诉我”。
然后自己戴上耳机,抱着类似游戏机的机器左左右右晃动摇杆。
星琪坐得住,但近来好奇心见长,日头向西偏斜三十度,她飞快扭头瞟了眼侦探,问道:“您在等谁啊?”
“等人来认领胡兴军的……”侦探顿了下,“那个。”
胡兴军收入不菲的兼职并不只是陪未成年少女扮演过家家,哈小二三姐妹之外,他存在有迹可循的情|色交易。
胡一萱应该是近期才发现兄长的第二职业,因而在公开场合斥责他,并于当晚转回了他的“脏钱”。
本地搜查员声称怀城到怀安镇的路仅有一条,胡一萱跟没跟胡兴军回老家暂时缺乏有力证据,生死也是未知数。
但,怀城大小也是近百万人口的地级市,一个满十六岁的高中生下定决心和当牛郎的哥哥一刀两断,放弃学业,随便找个黑工厂小作坊干苦工,也不是不可能。
怀城不比海城,监控网络没那么密集,倘若她仍在怀城,官方渠道不一定很快找得到。
所以,最好是让她自己出面。
怀安小镇较为闭塞,基层干事效率低下,入土为安的传统民俗依仗广袤荒野数十年不动摇。
按相关规定,被害人的遗体做完鉴定,如无直系亲属认领,会在殡葬馆火化并保存。
但被害人胡兴军的献身精神超越普通牛郎,他一年前签署了遗体捐献单,且已在系统登记。
“我给胡一萱的所有联系渠道发了封感谢信,深切哀悼她的不幸,同时赞扬她哥哥充实海城医学院教学标本库的无私奉献,不说彪炳千古,至少十几二十年他是很好的无声老师。”侦探神色淡淡的,“如果她不能接受,只要在期限内认领,仍有机会替他下葬。”
固然是用作教育,但一个生于书香家庭的小姑娘是否能接受哥哥的遗体供无数学生“瞻仰”、研究?
听完她的一席解说,星琪张口结舌,好半天讷讷的,连呼吸都变得畏畏缩缩。
“期限到明晚,你看好了。”侦探捏着助手后颈,让她转回去盯紧殡仪馆。
“那就是说……”星琪努力把注意力转向其他地方,比如落日余晖下宁静祥和的菩萨像和十字架,比如萦绕鼻端的檀香和玉兰香,“您认为胡一萱没事,而且她还不知道哥哥出了意外?”
“对。”侦探捏捏兔子耳朵,拎了只小板凳在她身旁坐下,“不用怕。”
“没,”星琪用力点头,“没怕。”
“真的?”
“真……真的。”星琪往嘴里塞了块硬糖。
“没想什么是无声老师?”侦探语气中多了点莫名的笑意,“没想无声老师是做什么的?”
星琪:“……”
星琪:“刚才没有!”
现在有了。
更别提侦探凑到她耳边轻轻吹气,坏心眼地说:“今晚你在这里盯梢,困了就睡。我呢,睡隔壁。”
温热的呼吸忽然变成了令人汗毛倒竖的森森冷气。
“不,不要!”星琪慌忙伸手抓她,“别!”
“不是不怕么?”
“怕。”星琪快哭了,“您不在我肯定睡不着,我会做噩梦的,我就是怕做噩梦才回来的……对不起我错了呜……”
☆、黄粱一梦(7)
温度很舒适, 姿势是侧卧, 头颈却不觉得悬空费力, 好像下面衬了颈枕,又好像——
星琪循着味道往前挪, 毫不意外地碰上了侦探的耳朵,及仅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的下颌角。
她面朝另一侧平躺, 左手垫在颈下提供了支撑, 大约是感觉到动静,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随后虚虚搭在左肩。
是个很有保护意味的揽抱姿势。
人还昏昏沉沉的, 本能悄悄伸出触手。
星琪继续往近处凑,每日例行动作做全套,趁着她还在睡, 尤不知足地做了第二次。勿怪她登下颌角上脸实在是耳后散发的气息像勾人沉溺的瘾品,于是得寸进尺, 咬住了扰人的耳垂。
侦探低低地哼了声, 眼睛还闭着,呼吸略微加快了,眼睫似在梦中又似将醒地动了动。
星琪向后仰头, 这细微的行动牵扯了衣料。
感受到什么, 星琪红了脸,紧接着全身也烧起火。
硬气的不是时候啊兔子头!
尽量像蚕一般无声无息蠕动到床脚,星琪从另一头钻出了重若千钧的被单。
不好吵醒侦探,她抱起衣服和洗漱用品蹑手蹑脚去了对面的房间。
叼着牙刷坐在马桶上, 星琪揉揉额角,把零碎的记忆一丝一缕按时间顺序摆整齐。
昨晚到了十点多钟,侦探忽然下楼找老板开了一间房,就在监视殡仪馆的对面,也就是她们睡的那间。
过后不久,殡仪馆关上大门,门洞里两盏昏黄的灯也熄灭了,星琪向侦探报告了情况,结束了第一天的监视任务。
本来一切很正常,洗漱完,一人一张床,各自盖好小被子,快睡着时,侦探问:“你知道为什么要睡这里吗?”
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看到侦探弯弯的眼眉,星琪没想接话。
然而侦探自问自答,“据玄学研究表明,窗口对着殡仪馆,晚上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来。鞋子鞋尖正对向床,更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星琪回忆了备忘录里有关侦探的大幅篇章,从中检索到【幼稚】、【恶趣味】的关键词,很肯定缺少童年的侦探是恶趣味大爆发,咬紧牙关一声不响,决心不在侦探导演的恐怖片里当制造尖叫的龙套。
然而想象力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有没有把鞋尖正对向床?
脑海里模模糊糊呈现出她踢掉鞋子上床的画面,可是背景模糊,认不出是不是在旅馆。
哎不对,侦探说的是床还是窗?
她的床临窗,两张床中间的过道很窄,她脱鞋肯定是在靠窗的这一侧。
……
到底朝哪边?
等意识到不该纠结这个问题,星琪彻底清醒了。
看一眼,就看一眼——
星琪飞快往床下瞟了眼。
“鞋尖朝床脏东西爬上你床,鞋尖朝窗脏东西跟你出门。”
星琪愤愤瞪了眼蒙上头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侦探,牢记不尖叫的决心。
但望着那双水亮的眼睛,她一瞬间醍醐灌顶,往过道搂了眼。
自带的拖鞋不在过道,也不在床脚。
下床过去一看,一只横着,一只斜放。
星琪立时笑了:“……你也怕么?”
眼睛眨了眨,同时掀开被单,撑起了个敞口的小帐篷。
那之后侦探和助手头对头,探讨了半宿的“脏东西如何形成又该怎么避免”。
听到鸡叫第一遍,两人达成一致意见,脏东西都怕公鸡,养只哈总在家非常明智。
因为再没有解决方案,天都要亮了。
这会儿,天也不是很明。
星琪以为还早,看手环时已过八点半。
神清气爽通体柔韧返回对门,侦探又像昨晚一样把头蒙在被子里,只露小半张脸,还在睡。
旅社老板没起床,摆了两张餐桌的一楼接待厅昏暗阴沉,卷闸门开到一半,人出门得弯腰弓背。
星琪在旅馆门口的空地上转了好一会儿,镇上的餐馆在五百米外,去给她买份现烧的早餐还是吃方便食品?
正犹豫着,她看到一个穿灰色帆布工装的瘦高身影在向着殡仪馆的路上走走停停。
没看到那人的正脸,星琪却直觉认定那是侦探要等的胡一萱。
她火速冲回楼上,先到对着殡仪馆的房间隔着窗看,上楼开门半分钟的功夫,工装的那人走了十米不到,现钉在原地,忽然像纠结着要不要进去似的,一跺脚转过身。
清爽利落的短头发,脸还有些没长开的婴儿肥,但眉眼和胡兴军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胡一萱。
星琪跑出去敲敲对门,以更快的速度跑回窗前,担心胡一萱会趁她离开的瞬间消失。
如此往来十几次,胡一萱还没走到殡仪馆,对面房间传出犹带愠怒的“尚星琪”。
“那个那个,”星琪一面望着窗外一面唯恐打草惊蛇地压低声音,“那个人回来了。”
“你带她上来呀。”侦探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慵懒,倒是没了之前的怒意,“我再睡会儿。”
星琪:“……您睡吧。”
胡一萱骨架还没完全长开,人却比星琪高了小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