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行行流动的信息,星琪清楚地看到侦探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明显做着揉捏气泡纸的动作,脸上写着“你自己看着办”。
“……”星琪把眼镜给她戴回去,“您继续。”
“社交信息记录不曾涉及两性关系。和低龄自然人发生关系触犯法律,无论对方是否自愿。在大脑未发育完善的前提下,即使当事人明确表示发生关系出于自愿,也不能代表这是成熟理智的合法意向。胡兴军这点做得很干净。”
星琪懵懵地点头。
虽然侦探语速很快,至少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以复述或复写,但理解上仍有些吃力,尤其是出现了两次的词组。
“发生……关系?”
“那个那个。”侦探略过两性话题,“不仅哈小二三人有多次汇款记录,过去两年,非定期定额的交易往来不符合他本职收入。”
“本职?”
胡兴军的本职是海城东区某街道图书馆餐厅服务员,非编制,底薪比海城最低工资标准多了十几块,好处在于工作时间松散。
公立图书馆,面向公众的餐厅一天只做一餐,面向内部员工的用不到合同工。
侦探唤醒平板,给助手看各种花哨带表情的汇款前缀,星琪扫了两页屏,林林总总加起来够胡兴军当三百年合同工。
“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胡兴军都在到账后转给另外的账户,约占总数的五分之四。另五分之一有四分之一作为自己平时开销,剩余的转给了他妹妹胡一萱。唔——胡一萱在海城中学高中部就读。”
“胡兴军一个人打两份工供妹妹读书。”星琪抓住了非常明显也是她唯一抓得住的重点,“哥哥走了,妹妹知道吗?她以后怎么办?”
侦探扶了下眼镜,“胡一萱就读的是重点班,学校规定不能用手机,联系她要通过班主任。”
“就是说胡一萱还不知道哥哥的事?没人通知她吗?您也没?”
“我为什么要管?”侦探反问,“你怎么不问父母呢?”
“对哦,兄妹俩的父母呢?”
“很早就过世了,是爷爷养大的。”
不出所料,助手的脸顿时皱成苦瓜,眼眶红红地说:“爷爷肯定很难过。”
“你不用担心,”侦探扬起嘴角,“两年前因病过世。”
星琪睁大了通红的眼睛,谴责挂着诡异微笑的侦探,“您是故意的。”
“什么?”侦探挑眉。
“东拉西扯一大堆就为了掩盖自己没通知妹妹的事实,”星琪振振有词,“您受哈小二——不管是哪个哈小二——的委托调查命案,于情于理您本应该通知受害人家属的,但是您没有,所以您就声东击西,转移我注意力。”
侦探斜她一眼,招招手,“过来。”
尽管那眼神富有危险意味,星琪还是听话地过去了,然后哭唧唧地捂着被揪红的耳朵退回来,“妹妹好可怜。”
“明天我让这里的所长通知她好不啦?”侦探递了张湿巾纸,“我也是刚知道胡兴军有妹妹。”
胡兴军离乡四年,两年前回怀安镇是因为爷爷去世,彼时胡一萱在怀城读书。办完爷爷的葬礼,胡一萱越级参加中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海城中学,自此之后兄妹俩都在海城。
“爷爷不在,妹妹也不在,胡兴军为什么突然回这里?”星琪不解,“还有哈小二三姐妹是怎么跟来的?”
“那三位跟过来的原因交给你了,兔子助手。”
星琪拿起手机给哈小二发信息,但写到一半她停下来,转头问:“跟她们有关吗?”
哈小二三姐妹有很多共同点:外表上看,人类特征稀少;心智俱未成熟,行事作风相当跳跃。说到胡兴军,只有悠悠记得看他最后一眼,夏以年和Catty完全没有斯人已逝的概念,该吃吃该玩玩,符合年龄的没心没肺。
但星琪依稀记得,侦探提到过三次六点。
胡兴军前天晚上六点到家,昨天晚上六点暴毙,更奇怪的是,哈小二联系侦探也是六点,昨天早上六点。
“是巧合吗?”星琪问,“哈小二联系您的整整十二个小时后,胡兴军那个了。”
侦探沉吟片刻,神色渐渐凝重,“她当时的说法是男朋友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您没管。”星琪平铺直叙,“直到听说胡兴军那个,您才接下委托。”
侦探摘下眼镜直视助手,“你在怪我?”
“又不是您把他那个那个的,我为什么要怪您?”星琪疑惑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十二个小时之前,连哈小二都着急联系您,胡兴军还留在镇上安坐待毙。”
她摸摸后脑,“不过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就是……随便问问。”
“尚星琪。”侦探连名带姓叫助手,“你不想说那个字或者那个词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要把我和那个那个放在一块儿后面再加别人,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侦探握起她的手腕,打开记忆手环的录音开关,“对着它们再说一遍。”
星琪乖乖照做。
“那么重点在于,胡兴军为什么要回镇上,哈小二她们为什么会来,以及,胡兴军当天的行踪。前两个问题你问问哈小二,对,现在,趁她还记得。”
星琪把上述问题发给师徒群。
等待回复时,星琪从侦探传给她的录播视频得到了三姐妹的不在场证明。
很简单,怀安镇只有镇中心有稳定的4G信号。
三姐妹只要能正常上网直播,速9旅社这样的地方她们也待得很开心。
胡兴军早五点半告诉悠悠他要回一趟孟坪村,悠悠开着直播叫醒Catty和夏以年。然而跟胡兴军还没走出镇,三姐妹便对着2G信号打起退堂鼓。
退堂鼓是委婉的说法,当时三姐妹合着方圆十里的鸡鸣,高歌了一曲“世界不能没有网”,并以打滚撒泼的姿态滚回了信号笼罩的区域。
胡兴军下午五点三刻被邮递员发现倒在孟坪村回镇的土路上,送到镇上时咽气,准确的死亡时间是晚六点零一分。
期间三姐妹形影不离,还录下了一段颇为不雅的脱衣舞。
“怀城派来的法医和鉴定专家在加班做毒物分析,结果最晚明天早上出,先休息。”
侦探把眼镜和平板放上铺着毛巾的床头柜,刚要关床头台灯,星琪的手机震动了下。
“Alex说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回来什么的,然后Catty就跟他回来了,然后悠悠也来了,然后我也来了。”哈小二说了一串毫无营养的然后,“然后他就死了。”
直白的“死”字明显吓到了兔子。
助手露出迷惘混合厌恶的表情,圆眼睛漫着水汽,眼圈发红,要哭不哭的。
侦探拿过手机,直接按下关机键,“睡了。”
星琪回过神,拧了好半天眉毛,忽然问:“侦探,您知道三姐妹就读的也是海城中学吗?年年和悠悠在初中部,Catty在国际部。”
“……”
侦探的这段沉默明确表示她不知道。
“我知道。”
“兔子。”侦探面向得意忘形的助手,“你知道兔子被爱抚后背会达到高|潮甚至假孕吗?”
“哎?”
“你想试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10天了……
明天可能真的……
☆、黄粱一梦(4)
侦探最近经常对她兔子来兔子去的, 大约是受了技术外援的影响, 又或是技术外援受了她影响, 某种意义上,这两人颇有种目中无人的惺惺相惜。
但侦探是侦探, 肯定能区分直立行走的人和蹦蹦跳跳的兔子。
所以侦探肯定是在开文字玩笑。
推理完毕,星琪问:“兔子会那个那个和那个, 人呢?”
侦探没回答。
星琪又问了一遍, 然后竖起耳朵。
一片令人窒息的暖风流中听不到侦探的呼吸。
于是这一天终结于星琪第二遍问“人会吗”。
鸡鸣过三,听到楼下关车门的声响,星琪从噩梦中惊醒, 摸摸索索穿上衣服,鬼鬼祟祟贴墙根下楼。
王叔在车外抽烟,见星琪, 冲她扬起拿烟的手,两人便极有默契地不出声。
抽完烟, 王叔去车里取餐盒。
“这份是大小姐和你的, 这是二小姐她们的,你顺便给她们带上去?”
星琪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手,“哈小……年年还是等她们自己下来。”
王叔也没多说, 把餐盒放回保温箱, 心里暗想小尚师父被二小姐折腾怕了。
星琪确实怕哈小二。
怕到要不是窗户打不开,她会直接翻窗户上去下来,避开万分之一碰到哈小二的几率。
原因无他,她做了一晚上生孩子的梦, 生了鸡和兔子,还有特别可爱的小娃娃,一生下来就弯着眼睛直冲她笑。
然而就在关车门的响动惊醒她之前,所有的鸡宝宝兔宝宝人宝宝排排坐,仰着脑袋齐声喊“师父”。
全是哈小二。
星琪吓懵了。
*
“那儿。”怀安镇派出所老所长拿烟杆子指向土坡上的砖瓦房,“胡家。”
一阵土烟迎风飘来,星琪呛得直咳嗽,这才反应过来天光已大亮,人已到了孟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