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可是……”星琪不由皱眉。
这地方冷床冷灶,什么家具都没有,刚她试了下水龙头,过了好久才滴出断断续续的水流。
至于电,她揿了几下电灯开关,瞎的。
她问侦探:“为什么?”
过完年和A集团签了约就是千万富豪了,为什么要回到这地方?
翻翻天气记录,陆笙回这里那天,最低气温零下5度。
“不知道。”侦探戴上手套,揭下另一张床上的防尘罩,白手套拂过海绵垫,沾了一层灰,“今晚我们住这里。”
说完这句,侦探抬脚往门外走,星琪怀疑自己听错了,问:“您刚刚说今晚住这里?”
“嗯。”
星琪傻了眼,指指自己,“包括我?”
“你对我们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侦探斜睨她,“你,我,我们。”
星琪问:“……那要我回去取被褥吗?”
“不用,去超市买一次性的。”
一直到躺在冰冷的单人床上,星琪才彻底死心,翻来覆去找了好几个姿势,发现侧躺最舒服。
另一张床的侦探也是侧躺,正对着助手,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之前你说要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我说你会失望,还记得吗?”
星琪含糊地“嗯”了声。
“因为我们要经常去现场,很多东西,包括当事人的心理,都需要切身体会。”
星琪心说那也不用把自己冻成冰棍儿吧,再说过完年我又没有千万级的合作项目要签。
侦探说要体会当晚陆笙的心理状态,方式就是海绵垫上铺了一床超市打折处理的绒被,盖一条毯子,在零度以下听雨打窗台。
星琪自己还好,她那件羽绒服摊开就是一床厚被子,侦探先顶不住了。
半睡半醒间,星琪听到临床侦探咳了声,迷迷糊糊地想您何苦为难自己呢,挣扎了会儿,她起身蹑手蹑脚地把羽绒服盖到隔壁床上。
她刚要回去,侦探长手一揽:“过来。”
☆、纸醉金迷(4)
一米二的单人床并排躺两个人, 中间还能留出一肘长的空隙, 足以证明不挤, 就是冷。
一面是肩膀露在外面挨冷空气的冷,一面是挨着人型冰棍的冷。
上床前, 侦探脱了风衣外套,保留好看不保暖的衬衫裤子, 星琪犹记得她是直挺挺躺下的, 颇有种慷慨就义的气势。
实际上差不多。
超市买来的打折毛毯估计是夏天的空调被,面积大,薄, 摊开来散热效果特别好。
好好一侦探,自找苦吃变成人型冰棍。
天寒地冻,黑灯瞎火, 侦探体会出失踪人口陆笙什么心理状态,星琪不知道, 反正她能体会的只有冷。
冷冷冷冷——
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冷, 眼前一阵阵闪白光。
冷得睡不着。
想睡但睡不着的时候,星琪有很多小动作,一会儿觉得后脑像针扎似的疼, 揉一揉;一会儿觉得侦探的鼻息老是落在肩膀, 挡一挡。
等侦探把冰冷的手贴在脖子上,星琪“嘶”了口气,细胞不再叫冷,全冻僵了。
人形冰棍。
人形冰棍。
人形冰棍。
……
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 惊醒了满脑子翻来覆去只有人形冰棍四个字的星琪。
大约是她牙关敲得太响,侦探反手摸了块糖塞给她。
而后扭头问她,“睡不着?”
侦探说话时气落在肩侧,仍是冷的,末尾还带了点颤音,气息更加冷淡缥缈,称得上雪上加霜。
星琪肩扛冷气,口含冰糖,不无心酸地想,今晚上熬不过去了。
侦探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下,把手机放在助手眼前晃晃,“林把监控视频发来了,要看吗?”
星琪咬着糖点点头。
长夜漫漫,找点事情分分心或许还好点。
随后侦探把手机放在中间,点选横屏播放,两人也从侧躺变为趴伏的姿势,头对头看屏幕。
监控斜对着小区入口,右下角时间戳显示陆笙失踪前一天下午六点半。
视频刚播放了十秒,一道被红框圈起来的身影进入画面,红框旁边还有张女性的头像,字幕注解:经面部识别,确认此人是陆笙。
配的这张陆笙的头像应是合照截图,两边各有半颗脑袋,脸上投影斑驳,但依然看得出五官端正秀气,看向镜头的眼睛笑意满满。
陆笙从入镜到出镜,共计二十八秒,她背了只双肩包,看比例,大约装得下十七寸笔记本。
二十八秒后,陆笙的身影消失在废墟中。时间流速加快,到晚上十点,画面一黑,屏幕中央打出中英双语:无人出入。
画面再次出现是早上七点十五分,24倍速到早七点二十二分,时间流速恢复正常,七点二十三分十七秒,陆笙从废墟边缘入镜。
侦探歪头碰碰星琪,“陆笙在这儿呆了一晚,连毛毯都没有。”
是啊,她那双肩包看着挺大,但不怎么鼓。
六点半到七点半,十三个小时,等于是硬捱了一夜。
星琪很佩服这位失踪的勇士。
侦探换回侧躺的姿势,又不请自来地把冰冷的手放进星琪颈窝,“冷。”
一股寒气直冲头顶,星琪转过身背对侦探,用羽绒服帽子盖住脸,牙关咯咯哒哒地打着架,说不出话只好在心里想:原来您也知道冷的啊。
她哆嗦着把手伸到外面摸了一阵子,找到羽绒服和毯子的角,捏住垫在肩下,尽可能地把冷热空气隔绝开。
没用。
热气一丝一丝地往外冒,要么就是被旁边那根人形冰棍吸走了。
从她这儿吸走热量的侦探却恢复了精气神,过了会儿,她把手从星琪颈上拿开,说话也不带那种隐隐约约的颤音,轻声道:“设想一下,她一晚上在这儿做什么,想什么。”
侦探的声音又低又柔,温温热热洒在耳根,星琪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只觉后背起了一片鸟肌,不自觉想转头看她。
转到一半被侦探揪住耳朵,星琪清楚感觉到她指尖多了分暖意,“别乱动。”
“做什么我不知道,想什么……”星琪闭了闭眼,声调拖出哭腔,“您别为难我了,我脑袋疼。真的好冷。”
冷得让人没地方躲,像大冷天失足落进水里。
“实在冷的话,我们回去?”
星琪犹豫了好一会儿,起来把另一张床上的毯子也拿过来盖好,躺下时坚定地说:“您能坚持,我就能坚持。”
她是侦探助手,不是累赘。
侦探笑了下,一手枕在脑后,取之于兔子温度的那只手用之于兔子,拇指轻轻在她手背里画着圈。
思绪周转。
确认陆笙回来过这里,再去找监控佐证,至少能肯定陆笙失踪的第一天并没有遭遇意外。
但她为什么一直不回应同事朋友,至今杳无音信?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自愿忍受寒冷?
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孤苦无依;亦或是不得不做攸关终生的重要决定,必须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沉思默想?
陆笙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
是躲避某些人和某些事,还是打算做某些事,见某些人?
想要构筑陆笙之后的行踪,她和徐玲合租了两年的老屋是一个落足点,但不一定是起点。
散伙当天上线的游戏一夜间大爆,弃船逃走的同伴纷纷回头,要收益、要分红,要卖给大公司榨干剩余价值。
陆笙真的心甘情愿把将要到手的财富让给昔日的同伴吗?
……
察觉到身旁的兔子有点不对劲儿,是在房间陷入寂静后半分钟。
这半分钟,没听到她的呼吸声。
“星琪?”
这一声激活了开关,星琪猛地抬手摸向后脑。
单人床很窄,留出的空隙不像看起来那么宽阔,饶是夏礼白反应敏捷,及时向后仰,助手曲起的手肘仍擦过耳侧。
嗅到隐隐的血腥,夏礼白拿起床头的手机打开手电。
星琪一手按在后脑,嘴角和脸上沾着几点血迹,强光打进眼睛,瞳孔条件反射地放大缩小,但除此之外毫无反应。
夏礼白拍拍助手的脸颊,“星琪?”
见她空洞的眼神越过光线不知投向何方,夏礼白忽然意识到那次守株待兔的测试,他们搞错了创伤源。
坠落的后崖不是,长时间的寒冷才是。
所以兔子才总是有机会就裹起厚厚的羽绒服。
不该出现的疏忽大意。
这时候不好继续刺激她,夏礼白挪开手电,趁兔子魂还没回,找出纸巾先帮她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一根一根掰开她按在后脑的右手,查看伤势。
食指关节被她自己咬破了皮,幸好不是太深,浅浅尖尖的一点,像不小心碰到了尖锐物体。
夏礼白用羽绒服把星琪严严实实盖起来,头抵在助手的额头,低声唤她的名字。
星琪的呼吸慢慢恢复平静,夏礼白心里一沉,如果她恢复记忆怎么办?
告知失物者联盟,让逮到的兔子将功赎罪,回去找给她开颅的幕后者?
不行,现在还不行,还不到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