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下,金色的水花涌溅,水声哗哗。
方裕物就这样看着骁粤跌进了半人深的溪涧里。
他怔愣了半晌,看着骁粤浑身湿透地站在水中,赫然捧腹大笑。
骁粤黑着脸,抓起拳头大的石头砸向方裕物,怒喝:“方裕物!!”
方裕物旋身而起,石头砸空,坠落在石滩上。
齐德隆听到了动静跑来,站在土丘上,抓着树枝朝下望。
只见方裕物踩着溪边凸起的石头,朝水下的人伸出了手,骁粤一脸冷似寒霜,拉住方裕物的手,将人狠狠地拽下了水。
又是一阵水声隆咚,飞溅的水花折射刺眼的夕阳,险些晃瞎齐德隆的老花眼。
骁粤将人拖下水后,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齐德隆挪了一处光滑点的斜坡面,滑滑梯似地溜了下来:“干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干架!!”
骁粤冷着脸,哗啦啦地拧着衣服上的水:“那边有枯死的茶树和树枝,帮我弄一些过来,我要烤衣服。”
方裕物站在水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着冲骁粤喊:“你就这么恨我?我救了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骁粤脱下了鲜红的中衣,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亵衣:“我欠你的已经还过了。”
“那是之前的账,今日的账呢?”方裕物走上岸,浑身淌水,“你可知昨夜义庄里的老者是谁?”
骁粤手里的动作一滞:“果然是你。”
方裕物略一皱眉,故意调笑:“我哪能那么老?那是当朝右相马肆原,我的义父。”
骁粤有些语塞,不去看他:“我没让你救我。”
“你困在钟乳洞时也没让我救你。”
“……”
“有恩必报的骁粤也要赖账?”
骁粤不回答,充耳不闻地接过齐德隆捡回来的茶树枯木,从齐德隆的包袱里掏出火折子,架起了火堆。
天色渐暗,星明朗月。
沿着水岸飞舞的萤火虫像大地的星辰,火堆噼啪声不断,光映红了周遭的鹅卵石和水岸。
齐德隆枕着一块石头,瑟缩着闭目养神:“幸好这周围干柴多,烧着火也能驱赶野兽,等天一亮就是八月十五咯!”
骁粤看了看方裕物扔在一旁的衣服,衣角还在淌水。
这虽是夏季,但这山中入夜了也偏凉。
骁粤伸手拿起了那件银纹青衫,展开烤 了起来。
其实骁粤并非如外表这般怨恨方裕物,只是他快要走了,就别留下什么不必要的羁绊了。
可是一想到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他和齐德隆走后,就只剩方裕物一人在这山中,心下仍是酸楚。
骁粤不禁想起了义庄里的那位风骨威严的老者,还有今日冒死送他出城的守庄人。
其实骁粤一早就猜到在幕后安排之人可能是方裕物,他也算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份施舍和帮助,既然主动接受,又何来否认的道理。
方裕物抓了两条鱼,用尖锐的竹片处理了内脏,走回来便看见骁粤盯着火堆发呆,手里还拿着已经烤至半干的衣物。
方裕物学乖了,怕自己一开口,骁粤就直接将衣服盖道他脸上,于是默默地在一旁坐下来烤鱼。
清风徐徐,山虫齐鸣。
齐德隆渐渐打起了呼噜,柴火噼啪混着山虫的鸣叫,四下仿佛杂音笼罩,又似乎万籁俱静。
骁粤动了动眼珠,看了方裕物好几眼。方裕物认真地烤着鱼,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在他脸上打下了明暗的阴影。
“你有地方去吗?”骁粤忽然开口。
方裕物抬了下眼:“没有。”
骁粤又问:“那有想去的地方吗?”
方裕物看着滋油的鱼皮,声线低沉:“我如今已是全天下通缉的对象,世间再难有我容身之处,”他停顿了一下,笑笑说,“或许你就该让祁宸杀了我。”
骁粤沉默了片刻,低语道:“有,你还有容身之处。”
方裕物笑了,没有看他。
骁粤:“你跟我走吧。”
方裕物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皋戌受我讨伐,又岂能容我。”
“不是皋戌。”骁粤抬眼看向他。
“……”
“我要去的地方和这里完全不同,那里人们只为生活奔波,没有独裁和屠杀,只有对法律和生命的敬畏,你可以卖掉你腰间的金刚石吊坠,买一座房子,上一所大学,学着慢慢适应和生存。”
方裕物看向他:“什么地方?”
“我来的地方。”骁粤这么说。
第126章 第八卷 ·落红满地归寂中(9)
方裕物在那一刻思考了许多,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你来的地方很远?”
方裕物记得在鞑玡山时,骁粤曾指着天边,告诉他他的家在比皋戌更远的地方。
大山的夜风带着微薄的寒凉,骁粤将烤干的衣物递给方裕物:“很远,如果徒步要走上好几百年。”
方裕物挑了挑眉:“…”
“你怕陌生的世界的吗?”骁粤忽然这么问。
方裕物面露惊疑惑,道:“你觉得我怕?”
“我曾经也不怕。”骁粤道,“我刚来到南粤的时候,我连死都不怕,但现在……”他看着跳跃的火焰,顿了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有多恐怖。”
方裕物默默地看着他。
骁粤继续道:“你所背负的珍贵的东西,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文不值,你会怨,会恨,会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同你的认知背道而驰,到最后你才发现,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背道而驰人一直是自己,你所做的一切无论如何也对不了……”
方裕物:“我也曾对抗过世界,我成功了。”
骁粤浅浅一笑,清浅地呼吸着:“这不一样,在不同的世界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文明,就像今天的南粤,将来你们的子孙后辈会沥尽鲜血,横跨几百年的沧桑去推翻皇权的统治,实现天下大同的梦。”
方裕物仍是疑惑:“?”
“我来的地方那里没有战争,人的生命是至高无上的,每个人都能进学堂,受教育,参军是民族的信仰,每个人都有希望成为一个国的领导人,”骁粤用下巴指了指打呼的齐德隆,“在这里齐教授是个年过半百的平民蝼蚁,可在我们那里,他是科学的巨人,他革新了一个时代,他每迈出一小步,就是全人类的一大步。”
“即是如此的大同世界,我为何要怕?”
“大同只是表象,其实五路何时何地,人心才是一个文明的心脏,而人性却始终自私。”
方裕物:“何解?”
骁粤轻叹道:“就像你我,你在祁宸面前陷害我,而我也有过陷害你的念头,尽管这样我还是会怨你,怨你没有对我善良。”他说着说着微微停顿,“明明做着和对方一样事,却希望对方大度,这就是人性。”
方裕物忽然一笑:“你这是反讽我坑害你,还妄想求你原谅?”
“你我都不例外,”骁粤道,“善良是每个人对别人的期许,这些表面的美好期待,和贫富偏见,将人无形地划分三六九等,这便是大同社会。”
方裕物无谓道:“你是担心我会怕这些?”
“我怕你失落。”骁粤压了压眼睑,接过了方裕物递过来的鱼,“那里你只能是个普通人,不会再有下属和奴隶,久居高位又跌入尘埃的感觉,你能忍受吗?”
方裕物一耸肩:“还有什么比一个阶下囚更低微?”
闻言,骁粤还是笑笑,他撕下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鱼皮已经烤焦,但里边的肉质却很鲜嫩,无盐无味,谈不上美味,却能果腹。
骁粤机械地将剔着鱼刺,他一方面觉得方裕物言之有理,一方面觉得自己白操心,以方裕物的能力和手段,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参军应该都会大有作为,也不会久居人人下。
方裕物忽然问他:“能和你在一起吗?”
骁粤倏地抬眼。
方裕物重复道:“在那边,我能和你在一起吗?我只在乎这个。”
看着方裕物的眼神,骁粤的眼波淡淡,道:“我们可以是永远的朋友。”
朋友……方裕物点点头,笑了,没再说什么。
泉水叮咚,虫鸣栖栖,骁粤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松树皮,溅起了跳动的火星。
过了许久,骁粤也在石头边躺了下来,将守夜的重任默默扔给了方裕物。
在骁粤看不见的地方,方裕物脸上的笑意褪去,温暖的火光勉为其难给他渡上一层暖色。
骁粤躺在火堆边,火和红衣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睫毛的阴影在火光中跃动,看着像是真的睡着了。
周围的草丛里偶尔会有小型动物活动的窸窣声响。
一条毒水蛇悄悄地接近骁粤,被横空飞来的木签刺穿了脑袋,钉在了石缝里。
月过中天,夜空被圆月照出了阴云的轮廓,天边也隐隐泛起了白。
天快亮了,方裕物最后将一块枯木枝扔进了火堆,忽然,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除了水流的声音,四下俱静。
半山的虫鸣几乎在一瞬间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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