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燕嵘,只因太白山中灵气充沛,实在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在魏沧行帮他运功醒魂的几星期后,变得大不一样。
这人苍白阴郁的脸终是有了血色,每日下地活动的频率也变多了,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魏沧行能觉出他在变化。
一日午饭后,燕嵘突然问:“师父……我能做些什么吗?”
魏沧行捂住嘴,热泪夺眶而出。
燕嵘:“……”
自此以后,魏沧行便给燕嵘安排些活计与功课,但他又担心会有修真人士找到此处,就比如上次林间有人夜猎差点跑到这来,所以师徒二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离茅屋十几里山路的地方是一处山间小镇,师徒二人偶尔穿上斗篷,去镇上换些必需用物回来。一开始那镇中公告牌上还贴着燕嵘的通缉令,日子久了便也没了。
魏沧行嘟囔道:“此处没有不代表别地也没有,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二人低调地在山中生活,时光如梭,一晃眼已是三年过去了。
燕嵘如今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人身子长得快,已是蹿得比魏沧行高了。
“……”
魏沧行现在要微微仰头才能看着自己徒弟,他捏着下巴咬牙道:“我也没给你喂什么好的啊,怎般蹿得这么高?”
燕嵘笑而不答,他前世身形便魁梧,没做什么个子便比常人高,先天条件在这,纵使别人艳羡也是无用的。
他正偷偷笑着,魏沧行却斥道:“长的高了不起啊,还要师父仰着头与你说话?”
燕嵘忙是弯下身子,乖乖凑到魏沧行耳边,二人一下便靠得极近,这倒让魏沧行不知说些什么了。
“师父有事要吩咐?”燕嵘轻轻地问道。
“……”魏沧行用手挠着脸颊,眼睛看向别处,随便说道,“呃……团子的那个,弄干净了吗?”
“师父,团子早就学会自己埋了。”
“那那那就去烧一锅水!”
“茶壶里的水还多着呢,喝尽再烧吧,生了火只为烧水岂不浪费?”
“我叫你去你就去!对了!柴火,柴火劈了吗?”
“劈了,不过近日手疼,便劈得少了些。”
“……哎呀!反正,去找些事做,不要!不要……”魏沧行看着燕嵘无辜的眼神,声音小了下来,“在我眼前晃啊……”
“师父……你……”
魏沧行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嫉妒?欣慰?欢喜?都有吧,还有便是耳边滚烫,这感觉半日都未消散。
他看着一天天长成的燕嵘,看着身子越来越壮实,因劳作而皮肤黝黑的燕嵘,看着青稚脸庞渐渐长成……
魏沧行扇了自己几巴掌。
“清醒点清醒点!他可是……你徒弟!”
那日之后,魏沧行明显避着燕嵘,不与他对视,不同去溪流里洗澡,不睡一张床……
“你长大了,不便再同我挤一块!要么做张床,要么你就搁地上呆着!”
燕嵘:“……可我会做噩梦……”
“……别废话,你早两年便不做了!”
燕嵘看着又跑开的魏沧行,实在不知这人是怎么了,近日魏沧行总是躲着自己……
☆、邪书
朝夕与魏沧行做伴,这些年,燕嵘其实也……
可他满身罪业之人,哪有勇气面对这份感情呢,只能小心藏着,默默陪着。每日能感受到的温柔,便是魏沧行帮自己醒魂的时刻了……
可以说,现在他就指着这个活呢。
“真是可笑,你对他动了情?”
“……你应该知道,为何还问?”
“我觉得不可思议啊!忘了前世他做过什么了吗?忘了我们与他之间的仇恨了吗?”
燕嵘看着恶魄,淡淡道:“那些,不是我应得的吗?”
“……你是在悔过吗?有什么用!那么多血债!将你焚成灰,都还不清!”
燕嵘打住了咆哮着的恶魄,现在他白光大盛,早便能盖住恶魄的黑气了。
“还不清也得还,再不会让前世之景重演!这次,我要直捣罪首!”
……
山间寒气来得快,才入秋没多久,燕嵘便觉得已是身在寒冬了……
“天气冷得真快啊……”
“是啊,师父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燕嵘拿起一件披风,披在魏沧行身上。
“唉……衣服都给你穿了,家里不剩几件了。”
“……师父,今年褥子被蛀坏了,徒儿下山去买新的回来吧……”
魏沧行应道:“嗯,再买些过冬用物回来,冬袄和煤炭是必须带的,再来一盒蛋黄酥?”
“徒儿给你带两盒!”
魏沧行笑道:“你倒大方,用的又不是你的钱!”
燕嵘笑了笑,只穿上袄子,头戴斗帽,又放下帽帘遮住面庞,背起了箩筐便准备下山去了。
“万事小心,能走小路就走小路,遇到那些仙家人物,记得避开!”魏沧行吩咐道,尽管燕嵘已独自下山多次,每次他还是会唠叨一遍。
燕嵘在魏沧行的目送中下了山,到了镇子上,他先去买了床褥子,又买齐袄子、炭火等物,最后便去买魏沧行的蛋黄酥。
冬季价格涨了不少,不知要再采多少蘑菇才能把这些钱给挣回来。
“唉,早知道早点来买了……”
回去的路上,燕嵘习惯性地在镇子口的木牌前停留,这里日常会张贴些公告,他一般都来看看有没有对自己的通缉令或者近来修真界发生了哪些大事。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这个时候燕嵘已经成为紫微宫宫主了。
“嗯……嗯?!”
燕嵘在公告板上一眼便看见一张红纸黑字、占了一半木牌的公文纸,正是凤凰阁张贴的,他们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他捏着下巴轻声读起来:“凤凰阁孔公子之妾元清,行为不端,心藏妖异,进献邪书《奇宗录》于孔公子,其用心之险恶尽现。已于己亥年,九月十二日问斩于昌州城中,颅悬城门半年以警世人……”
……
燕嵘手中之物尽数滑落,黄澄澄的蛋黄酥撒了一地。
“诶哟喂!这路你是怎么走的?好好的一件袄子,给我划出这么多道口!”魏沧行边埋怨着边缝补燕嵘的衣物,“还有我的蛋黄酥,你也给弄撒了!今天是怎么了?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抄什么近路?”
“……不是你让我走小路的吗?”
“哈?那你你你……你好歹找条好一点的走啊!”魏沧行气得结巴。
燕嵘坐在旁边不再发一言,静静听魏沧行唠叨,他看看屋顶又瞧瞧沾着灰土的指甲。
“燕嵘!我说了这么多,你有听进去一个字吗?”
这人只点点头,再无甚反应。
“那我说了什么?”魏沧行追问道。
“……”燕嵘看了一眼魏沧行,答道,“你说下次别走小道。”
“好嘛,我说了半天,你是一个字也没往脑子里送啊!”魏沧行嘀咕着,又气道,“哎呀!算了算了!吃饭了吗?没吃的话饭菜都在草窝窝里放着呢,自己去弄了吃!”
燕嵘点点头,起身走了。
“……”
魏沧行叹了口气,这人往次下山都是吃过了才回来的,今天是怎么了,跟失了魂一样,他也没多想,只继续缝补起手上的那件衣裳。
是夜天边飘起大雪,鹅毛般的雪花从高空落下,白雪干如沙,它们积在燕嵘头上,为他覆上了一层霜白。
“下雪了!不进屋做甚!”魏沧行在屋里喊道,见这人这般,是不着凉不罢休了。
可燕嵘似乎没听见,依然搁雪地里杵着,他静静看着地面,白雪迅速在地上积了一层,黑夜不再那般黑了。
他心中有一团黑红色的,依然没有熄尽的火焰,已是沉寂了许久,可此刻终是又熊熊燃起,恶魄的身影,慢慢浮现。
“哈哈哈,可笑啊,这个世界的元清依然没忘了他的任务,只是这次,他做的不怎么好呢。”
“……他依然是那魔头的棋子,跟你一样。”
“哼!又在如此可笑地分着你我,就这般排斥从前的你吗?燕嵘?”
“……”
“现在你很想去找他吧?到我这来,我就告诉你他在哪!”
燕嵘抬眼直视恶魄。
“我是要找到他,但我话说在前,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才要去找他的,”燕嵘抬手伸向恶魄,“现在谁的力量更大些,你应该清楚。应该是你走向我,而不是我走向你!”
燕嵘在雪夜中不知站了多久,他周身黑气流转,复又熄灭,又冲涌起一团黑炎……
“嗯?什么动静!”
屋里瞌睡的魏沧行惊醒,竟看到这人还站在外面,他终于受不了了,冲出来抓住燕嵘的手便往屋里拉。
他将燕嵘带进屋内,只见这人脸上覆着厚厚一层霜雪,双目已是发红,看着很是骇人。
“你看看你冻的!我去给你烧热水泡一泡!”
“魏沧行……”
“嗯?谁让你直呼师父大名的!”
“这世界……除了你,其他的,一点也没有变……”
“……哈?”
重重叠叠的苍峦山脉中,一处高峰直直没入云霄,在如此峻伟山峰之巅,便是苍峦金顶紫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