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紧闭, 贺之漾在附近焦灼走动,想着若是碰到熟面孔能上前去打听几句,却连半个人影都未瞧见。
而此时, 余察察等人此刻都聚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衙门,面色沉重忧心忡忡。
他们本是乔岳的下属, 但因为同在官校里求学,也生出了不少情谊, 如今乔家监考,却闹出这种惹人忌惮的事, 几个人都开始为乔岳捏一把汗,不晓得这次, 乔家能不能顺利撑过去。
如今朝廷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请旨严查科举, 陛下却始终隐而不发,到现在也没透出个声气。
简直如利剑高悬般,让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他们偷偷觑看乔岳, 发觉乔岳这两日也还是照常来锦衣卫衙门,面色平静,似乎从未有事发生。
诏狱门前,贺之漾垂头等在树荫下,又不甘心的试探着转了一圈,却全无所获。
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受控制的为乔岳担忧。
科举在大鸣朝,是朝廷上下都关注的大事,考官们在开考前都要禁足,以保证题目不外泄。
这么严防死守,却出了一个据说手上有考题,还明目张胆躲过搜身的考生……
也不知陛下心里会如何想?乔家真的会因此万劫不复?
贺之漾心思纷乱,他觉得此事只有一人的供词,不足为信,他也知晓乔岳向来跋扈狠辣,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可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贺之漾还是不知不自觉地站在这儿张望半晌,过了半个时辰,仍然没看到有人出来,才皱皱眉头,闷着心事回家了。
科举一事在朝廷上沸沸扬扬,贺家父兄自然也知晓,此事有关太子,又和锦衣卫有关,二人向来谨慎,皆默契的没有提起。
谁知回到家,却遇上贺之漾扑上来打探消息。
二人如临大敌,压低声音道:“案子具体情形如何我们也无从知晓,只是你别再去掺和乔家的事儿,他们的身份摆在那儿,凑上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算这回侥幸逃过,日后也是心惊胆战……”
贺之漾没探到消息,又被这些话弄得心里极为不自在,闷闷的嗯了一声,转身回了书房。
天色暗下来,书房上悬挂的灯笼被侍女挑亮,烛火下,两个相偎而笑的男子清晰的浮现在灯笼上。
贺之漾不由得想起前几日的上元,乔岳和他一道归家的场景。
他轻轻抚上灯笼,半晌后披衣走到院中,遥遥眺望隔着一条胡同的乔府。
月色朦胧,他能清晰看到乔家的灯已经尽数熄了,昔日热闹喧嚣的乔府此时格外寂静,放在以往,此时都还是灯火通明。
乔岳此时,在干何事呢?
贺之漾思索半晌,迷迷糊糊的回房睡下,心里却忐忑不安。
时而梦到乔家倾覆,众人哄笑的模样,时而梦到乔岳踩着滑板沉默离去,自己如何呼唤,他也未回头的场景……
一觉醒来,贺之漾怅然若失,说来好笑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还真不知晓自己会如此担忧乔家的安危。
诏狱里,吴德心思烦乱的踱步,他被关了几日,愈发看清了诏狱的暗无天日。时时听着耳边的惨叫连连,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心理崩溃,他早已等得不耐烦,黎霄却始终没出现。
吴德心里也不免有几分忐忑,按照原本和黎霄的约定,他只要吐出乔家,就万事大吉等着拿钱走人即可。
他心里有了底,一被审问,自然就松了口说自己和乔岳是同党,不管是选题还是入场,皆是在乔岳的帮助下进行的。
只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状纸也写了,也画押了,但眼下看守并未放松,反而愈发虎视眈眈。
而黎霄径直拿走了他的状纸,却从未再露面过。
吴德正犯嘀咕,忽觉得面前一片阴影袭来,他抬起头,却不由得一怔。
凑着诏狱阴晴不定的烛火,他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为冷戾年轻的男人,双眸如星长眉入鬓,身上的气质却如寒潭般难以让人亲近。
吴德和他对视,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突。
乔岳目光锐利,语气在暗夜中听起来很淡:“你是吴德?听说我给你透了题?还专门把你放入考场?”
此言一出,吴德立刻知晓面前站的是乔岳,他平日里知晓乔岳的名声,但当时和黎霄在一起勾结陷害,并未深想此事的可怖,如今却有种和阎王耍心思的后怕,想起自己做的事儿,整个人已经忍不住瑟瑟发抖。
心里胆怯,嘴上却硬气了片刻:“哼!状纸上都有,我已经写好了供词,你又何必来问我。”
半晌,站在牢门外的挺拔身影并未有所动作,正当吴德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暗夜中传来一声低笑:“你真是好大的口气,给你撑腰的人,也不敢对我这么自大。”
吴德一滞,他知晓如今锦衣卫里乔家独大,和黎家联手去诬陷乔岳,其实根本算不上明智之举。
只是他当时穷得落魄,也没想太多,随口答应后就被拉上了贼船,现在想下去,又谈何容易?
他冷哼着,装作强硬的样子道:“我的供词已经写好了,谁问我都是这么一句话!我知道千户您位高权重,这地方也是您说了算,但您总不能强迫我改供词啊!”
他知晓乔岳来找他,八成是看到了自己的供词,心下有鬼,还要装作理直气壮的样子,吴德额头已经滚下冷汗。
乔岳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黑暗里登时出现几个如鬼魅般在暗夜行走的身影。
“把他带出来。”乔岳漆黑如墨的眼眸冷冷的盯住吴德:“好好说话他不听,那只能用些别的手段了。”
那些人答应一声,还未等到吴德反应,已经有人抬手抬脚的把他从牢房里押了出去。
吴德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被摁坐在刑凳上。
烛火幽暗明灭中,瘆人的刑具皆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的心理防线已经逐渐坍塌:“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是朝廷的举人,有功名在身!你们莫要乱来……”
乔岳却毫不理会他的嚎叫,等他喊到嗓子嘶哑,再也无法发声后,才眯眸轻笑道:“举人?你这身份能进诏狱已经是抬举,来人!好好伺候咱们这位举人老爷!”
乔岳这番话说得不错,诏狱里关押的一般都是朝廷钦犯和皇帝下令审查的要案人员,一个平头百姓,犯了事儿也很难进到诏狱里被锦衣卫贴身“关怀”。
锦衣卫听到乔岳吩咐,立刻取下几样刑具,摩拳擦掌的走过来。
吴德全身颤栗,几乎说不出话。
乔岳很是随意的打量了他片刻,目光从他胸前一掠而过,随即拿起一柄形状类勺的利刃,道:“你从小在书院中读书,倒没机会见识这世间的险恶,也实在是可惜,如今你进了诏狱,我自然要帮你好好补上这一课——”
说罢,乔岳一步步走至他面前,说话的音调也真如普及奇闻逸事般波澜不惊:“你看这柄铁勺,做得很有趣味,边缘是打磨得极为锋利的刀刃,这勺子剜下去,肉会成为丸子般的形状,咱们就先从这一课补起吧,你觉得如何?”
吴德瞳孔紧缩,在凳子上不住挣扎,看向乔岳的眼神满是惊恐。
他分明望见了乔岳眸中的嗜血和暴戾,衬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在烛火中望去,格外令人心悸……
利刃剜入胸膛,但这次刺得并不深,好像是试探般,乔岳面色依然波澜不惊,手腕轻轻一转,勺中已经多了个带血的肉球。
“啊啊啊放开我!”吴德不管不顾的挣扎喊叫,如杀猪般嚎道:“啊啊啊黎霄说过的,说不会真的伤到我,你们不能出尔反尔!放开我……”
吴德惊恐的看向那柄锋利的正在再次靠近他的铁勺,谁知他话音刚落,那铁勺已经停在半空,并未继续向他身上探来。
吴德惊魂未定,还未松完一口气,已经听到乔岳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黎霄说不会真的伤到你?所以你们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吴德此时才意识到方才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自己到底喊出口了什么,如今回过神,却抿紧双唇,不愿再回答乔岳的任何问题。
乔岳淡淡一笑:“不说话了?实话告诉你,从黎霄去江边找你谈科举舞弊时,我的人已经盯紧了你们,科举那日,你们二人在考棚外私相授受,我的人也盯得一清二楚。”
吴德满脸惊讶得愣在原地。
乔岳的面庞坦率又不屑,看起来不像是诈他,反而是胸有成竹……
可是自己一介普通举子,黎霄又是锦衣卫,谁能日日盯他们二人的来往?
而且乔岳既然知道自己可能会舞弊,身为监考官为何非但不阻拦,反而放自己进去考试?
乔岳如鹰隼般望向他:“我不仅知晓你们要舞弊栽赃给我,还晓得你们之间的交易,不过是他给你一笔银子,还有若能见机行事,也许能给你一个功名。”
吴德沉默,当时黎霄的确是这么贿赂他的,且开价很高,并保证能让他全身而退。
有银子拿,甚至还有可能澄清案子后捞一个官位,吴德散漫惯了,想也没想立刻答应。
答应后才发觉此事八成是要舍弃他这个棋子,所以当时在考场,他也很犹豫,只是黎霄上前催促,他也只能依据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