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锦衣卫只带了三个人过来,人手少,看模样也许不是上头人的意思。您不能帮我们打探打探,若不是上头人的意思,此事您朋友倒能帮忙,若是上头的人发了话,咱们也不必鸡蛋碰石头……”
他们说的七七八八,贺之漾已然明了事情的经过,他大概描述了一番黎霄的模样,问道:“找你们征收银两的,可是这人?”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贺之漾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是黎霄暗地里搞的名堂。
至于为何突然手伸到了摊贩身上,八成还是和蹴鞠惨败当众受辱有关。
贺之漾冷静了片刻,叫上霍尧冯境,放学后径直把黎霄堵在了集贤后街。
“黎霄,我还真是高看你了!”贺之漾冷冷抱臂,居高临下道:“之前只知道你赢不了,没想到你他娘的还输不起!?”
黎霄刚被乔岳教训过,看到贺之漾多少有点发憷,冷哼道:“漾哥说的话是何意?兄弟没听明白!”
“我们的恩怨,找别人出气?”贺之漾轻笑一声,眸中却笼着寒意:“不太磊落吧?恩?”
黎霄向来只有审人的时候,何曾被人逼问过!他双拳紧握,把要骂人的话噎回喉咙里,冷道:“怎么哪儿都他娘的有你!?锦衣卫办差,还用得着听你吩咐?”
“小摊贩的营生也能劳驾到锦衣卫?”贺之漾眯眸道:“和京城的杂役抢活儿?你们千户知道你如此出息么?”
黎霄克制的冷哼一声,不愿与贺之漾多解释:“爷做何事,轮不到你来指点!还有!我们锦衣卫的事儿,我好心劝你一句!今后少插手!”
别逼急了他,贺之漾他们家说到底不过是个伯爵罢了,在这勋贵遍地走的京城,还真不够他黎家看的!
“黎总旗若真有心,就别难为平民百姓了吧?”贺之漾伸出三指,冷道:“三日为限,三日之后,你若没把收缴的银子还回去,那漾哥只好让你拿别的还上了!”
少年嚣张的眼睛冷冷睥睨他,说罢这番狠话,领着许一清等人浩浩荡荡转身离去。
黎霄被贺之漾俯视的态度激的发出一声冷笑,眼底满是戾气。
贺之漾狐假虎威的狗屁东西,倒还真把自己当成回事儿了?
还言之凿凿,要他拿别的东西还?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敢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黎霄嘴角缓缓浮现令人悚然的阴冷笑意。
好,看在乔岳的份儿上,他忍耐贺之漾最后一次!
但他有的是法子治那许家!
两日后的晚间,贺之漾正准备在花厅和家人用膳,忽听管家进来报说许家人来找,自称是贺之漾同窗。
贺之漾迎出去:“一清,你怎么此时来?”
月光下,许一清脸色惨白,双手都在打颤:“漾哥,我母亲被锦衣卫抓到诏狱了!”
话音一落,贺家人齐齐变色。
诏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设的刑狱,惨毒难言,凶多吉少。
贺之济走上前,按住许一清肩道:“你先莫慌,就算是锦衣卫,抓人也要有个由头吧,他们怎么说的?”
许一清从小到大,一直兢兢业业念书备考,从未想过此种飞来横祸,强忍哽咽道:“他们说……他们说我家的宅子是官家的,锦衣卫要收回造册,我母亲不给他们地契,他们便二话不说把母亲抓走……漾哥,这宅子是我家祖宅,我父亲留下的,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许家母子家徒四壁,在京城只有父亲留下的这宅子容身,若宅子被收,他们在京城将无立身之地。
贺之漾被冷风吹得心头发颤,此事定然是黎霄在背后下的黑手……
锦衣卫……锦衣卫……他们把人捉到诏狱,究竟会做到何种地步?
他一向以己度人,可如今才发觉,锦衣卫深如寒潭,他无法以自己的经历去度量这些人会做出何种可怖之事……
“荡人产,劫人财,对锦衣卫来说不过随手之事。”贺之济叹口气:“你家宅子自然没问题,但只要被这帮虎狼盯上,当然会随便扯些理由,他们一手遮天,你又如何能理论?”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走出去也是人见人怕。
他们仗势欺人嚣张横行,很多事只是随意而为,对京城的百姓,却无异于灭顶之灾。
许一清和贺之漾愣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言,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从未经历过世事,如今却在一刹那觉得被地狱的厉鬼缠上,有些呼吸发紧。
任安伯没深想,走上前道:“一清啊,你也别太过不去,明年春闱要紧,大不了你搬来伯府,和之漾同吃同住。”
这话本是安慰,听到许一清耳中却无异在暗示母亲再无归来之日。
他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哭着跪地道:“伯父,求您,求您出手救救家母!今日大恩,来日一清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万一。”
说罢,跪地磕头不止。
贺家人忙拦住他,贺之漾怒道:“爹你这话什么意思?若不是我去找黎霄,许姨也不会被关进去,此事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定要去救许姨,你们看着办吧!”
任安伯被儿子的态度气得牙痒痒,这难道是贺府说伸手就能伸手的事吗?
贺之济在心底叹口气,安抚许一清道:“你莫慌,年前我都在京城,我亦认得不少北镇抚司的人,明日去帮你们查查。”
贺家让许一清随贺之漾住下,准备明日再想办法。
“一清,对不住。”贺之漾看许一清脸上泪痕未干,心里揪成一团:“我不该去找黎霄,不该冲动,我……”
“不,漾哥!”许一清看向他,眸中还有泪水,声音却很坚定:“我记得蹴鞠赛前你说过,我们忍气吞声,是在默许他们作恶,我们难道要仅凭忍耐躲过一劫又一劫么?何时是尽头!?”
“况且,此事定然躲不过去,以锦衣卫的脾性,他找到我家中,只是早晚之事而已,即便不找,他们百般挑衅,我们亦不过艰难苟活一口气罢了!”
许一清惨然笑道:“陛下信任厂卫,任由鹰犬横行,是时局之错,漾哥你未做错任何事,为何要责备自身?”
他读书明理,头脑清晰,对当下时局看得亦很透彻,包括所谓的两校交好,贺之漾霍尧李冀等皆是官宦人家的少爷,每日乐呵呵的当成趣事,他却从始至终晓得和锦衣卫保持距离,从不过分亲近。
贺之漾在房中踱步,咬牙道:“凭什么!那是你家的宅子,锦衣卫为何能说取便取,竟然还抓人投狱!他们是朝廷的官员,此举地痞有何区别?!”
“此事我定要争个明白。”许一清缓缓道:“锦衣卫中自然有仗义爽直之人,但他们荼毒百姓,折辱士人,已非一日两日,今日之事我无法再忍,京城是天子脚下,有刑部有大理寺,并不是锦衣卫一手遮天!大不了,京城通政司衙门外还有登闻鼓!难道我还不能讨个公道吗?”
登闻鼓是大鸣朝开国皇帝为司法公平设立的,按律,任何人都能击鼓陈述冤屈,检举官员。
只是已经成了摆设,从没听说过有谁真的上去击的。
贺之漾看他决心已下,也开始细细思索:“一清,你们家中除了地契,可还有证据证明宅子是许家祖辈基业?或者旁的文书,我们一并拿在身上。”
他是现代穿过去的,听到许一清言语间要打官司,第一反应便是搜罗证据并紧紧抓在手上。
许一清一怔:“似乎是有的……我只晓得有地契,这宅子似乎还是权贵赏给许家先祖的,应该也有文书……”
“走吧,把这些全部搜罗来,带在身上。”
许一清的证据意识自然和来自现代的贺之漾无法相提并论:“现下么……已经马上要夜禁了。”
“立刻去。”贺之漾瞟了眼窗外的夜色:“你要把所有的文书都带在身上,否则我们空口白牙说破天也无人信,那是我们和锦衣卫理论的凭证,走吧!免得被人抢先。”
两个人没走伯府大门,从角门出去,冒着冷风径直去许一清家找地契。
许家世代念书做官,祖宅的居处在京城也算不错,只是许父因病辞世后,许家入不敷出,地位一落千丈。
地契和一部分文书放在柜上的檀木盒子里,贺之漾踮脚拿下来,打开盒子文书依次翻检。
他拆开一封纸笺,映入眼中的赫然是密密匝匝的斑驳字迹。
贺之漾瞟了两眼,微微皱眉,这似乎是一封绝命书。
“一清,你父亲是病逝?”贺之漾叫住别处翻检的许一清:“但你看这封信……这……是令尊写的吗?”
第44章 前尘旧事 今夜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许一清微怔, 忙接过来细看,愈看愈心惊。
信笺上是密密匝匝的小字的确是父亲的字迹,大意是在说修缮敬安堂的内幕。
敬安堂是京城收纳难民的地方, 皇帝刚继位时出巨资令太子负责修缮过一次, 然而没过半年, 堂子便塌了个彻底。
当时朝廷流言都在说太子监造中饱私囊,朝野上下骂声一片, 太子因此大失人心, 皇帝亦顺手推舟废了太子。
许一清知晓父亲当时在工部任职, 此事后没多久便因病去世。然而这封绝命书里却详细记载了当时修缮敬安堂的密辛, 信中记载, 太子从未挪用一分银两,反而私下补贴了难民不少银子,至于银子为何大量流失, 父亲也做了详细的记录,而证据……直指当朝宰相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