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的装功更是一流,还未走到惠帝跟前,就已经先跪下,泪眼婆娑道:“父皇,孩儿去了凉州,孩儿是想阿爹了。”
他这话直接拆誉王的台,誉王眼珠子瞪圆了些许,此刻完全相信李稷之前说得惠帝不知他去凉州的事了,赶忙站起身,跪下道:“皇兄,臣弟扯谎有罪,请皇兄责罚。”
惠帝皱了眉头,轻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跪什么跪,都起来。”他长吁一口气,眼神茫然地望向一处,“眼朕哪里还有功夫去追求你们这些,朕的时日不多……”
“皇兄!”誉王一声悲痛,“您千万别多想,国不可一日无君,您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惠帝看他一眼,摇头笑笑,又咳嗽了两声,说:“王弟,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皇兄……”誉王眼角滑落一颗泪,摇着头,看起来的确很悲恸万分。
李稷也哭了,跪在那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他先说了句“父皇您会好的”,而后问誉王:“是不是王叔?”又道:“王叔,您会派人保护父皇的是不是?”
这话问的,誉王只能装到底,重重点着头说是。
惠帝又笑笑,而后道:“王弟,你来的正好,朕方才的话没说完,朕、朕要跟你商、商议将皇、皇……”
誉王全神贯注的等着下头的话,他猜测是传位之事,可惜,惠帝依旧话没说完,这次是被陈丞相和陈国公来给打断。
陈卫昌和陈章阔步进了寝殿,两人看到誉王和李稷是有些吃惊的,随即视线快速扫了一圈,想要确定陈元来没来,虽然没发现陈元的踪影,但默契的父子俩都未提。
行了礼,惠帝便问道:“国公爷和丞相,你们来的正好,王弟也来了,正好商议传位之事。”
“陛下。”陈章上前,直言道:“如今您身子的事情已经全力瞒着朝中大臣,连后宫的嫔妃皆都瞒着,传位之事固然重要,可只有臣几人不足以服众,务必要把朝廷几个重臣一并叫来,陛下觉得呢?”
誉王正恼怒陈卫昌父子偏偏这个节骨眼来,他巴不得惠帝断气的时候只有他在身边,又听陈卫昌如此说更是个恼恨,暗暗咬了咬牙,低声斥责道:“国公爷!本王念你一把年纪不好说什么,皇兄他还年轻,定会好起来,你说这些话未免是不是言之过早了些?”
陈卫昌淡淡看了眼誉王,道:“誉王殿下有所不知,这几日老臣时常陪在陛下身边,这是陛下的意思。”
誉王拧眉看向惠帝,换了副轻声的调子:“皇兄,您这是做什么?您是万岁,定能好起来的。”
惠帝看看他,闭了闭眼睛道:“王弟,国公爷说得正是朕要说的,今日时候不早了,朕累了,想来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休息一日,等明日一切再从长计议。”咳了咳,又道:“都下去吧。”
“皇兄……”
“下去吧。”惠帝虚弱打断道,“都下去吧,朕乏了。”
有宫人上前伺候惠帝躺下,看样子惠帝确实虚弱不堪,纵然誉王还有话说,但也只能就此作罢。
出了惠帝寝宫,回去的路上,誉王脑子里一直在思想着皇位会传给谁。无论是从以前还是从方才来看,最不可能传的便是李稷,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只能推测;李傲虽是大皇子,可他们国并不是只传嫡,况且李傲过于骄纵愚蠢,做了不少蠢事,惠帝早就失望透顶;适龄的皇子中,剩下的就是李耿了,想到李耿,誉王不由嫌弃,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庸才,用脚趾头想他那皇兄也不会把皇位传给这样的儿子;但转念又想,李耿和李稷都有陈家撑腰,这事还未尘埃落定,或许皆有可能。
抛开这三个适龄皇子,剩下的那些,最大的如今十三,也是有可能是人选。不管人选是谁,最终都会是他的儿子。誉王心里盘算着。
在他思考如何让只有他在的时候惠帝咽气,就听李稷道:“王叔,国公爷和丞相走了。”
誉王回神“哦”了声,定定神道:“本王也回了,你也回吧。”
“王叔请留步。”李稷叫住他,“王叔,我想好你怎么报答我了。”
誉王脚步停住,转身看他,轻笑:“报答?”转而冷笑,“好,我的好侄儿你说说看。”
李稷看着他:“王叔,父皇的样子你也见了,我只愿日后你不要对付我。”
誉王轻轻挑眉,有点装傻的意思,说道:“瞧你说的,本王还不至于跟你这个小辈计较。”
李稷依旧看着他,黑夜中那双眼里含了冷意,直白道:“那王叔会把皇位让给我吗?”说完不等誉王开口便纠正道:“这话不对,皇位本就是我父皇的,也就是说有可能父皇传给我。”他顿了下,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看着誉王问:“王叔会帮我坐上皇位吗?”
誉王表情略滞,很快恢复正常,轻笑一声,哎呀一声,阴阳怪气道:“我的好侄儿,你也说了皇位是你父皇的,本王说了可不算……”
“既然王叔也赞同侄儿的话,那么,您还要谋反夺位吗?”
李稷这话过于直白了,誉王的表情登时不悦,甚至有些动怒,喝道:“你可知这话是杀头的大罪!你如此污蔑本王……”
“污蔑?”李稷再次打断,“这么说来,王叔是不打算谋反了?”
“你……”誉王咬牙切齿,短暂吃瘪,接着冷哼一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瞪着李稷继续道:“你我叔侄一场,别怪本王没提醒你,说话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稷神色冷静,轻声道:“王叔何必恼羞成怒?我清楚你要做什么,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就凭这我们便做不成好叔侄,但如你所说,好歹叔侄一场,我劝你迷途知返,还不算晚,省的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你……”誉王真就给气了个吹胡子瞪眼,碍于这里是宫里头,他只能多少装着,缓了口气,咬牙道:“就凭你?恐怕你要失望了。”呵呵两声,“我的好侄儿,你大概是忘了你在这宫里头是怎么过得了。”
说完,转身欲走,却被李稷叫住。
李稷根本不在意他言语的刺激,但还是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怒气来,说道:“王叔方才装的一副好王叔好臣弟的样子比这会子顺眼多了!”又说:“王叔,咱们走着瞧!”说罢,快步先一步走人。
盯着李稷远去的背影,誉王冷笑一声,接着跨步朝宫门口走去。
……
李稷脚步刚到自己宫里,张让便把他走的这些日子,宫里所发生的一切如数告知。
听完,李稷吩咐道:“你派人盯着誉王,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他去了惠帝寝宫,到了那,惠帝正在喝茶等着他。
“父皇。”破天荒的第一次,李稷发自肺腑的叫出这两个字。
惠帝听得出,也看得出,从前那个恨他入骨的小孩不见了,这一声“父皇”是真拿他当父亲。
“长话短说,你待会出宫去国公府。”惠帝开门见山道:“两丞相掌握兵权,势必要拉拢一个,你跟陈元要好,那便选陈家,不过,赵家不可赶尽杀绝,只需先逼他交出兵权便可,一定要留着来牵制陈家。还有,你不要因跟陈元要好就对陈家不提防,你要记住即便是你最亲爱的枕边人也不能全然信任,说话做事都要有所保留。”
李稷安静听着,牢牢记在心里。
“朝堂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以陈家为首,一派则是赵家,先削弱赵家便能牵制他们,剩下的,你得了陈家,那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惠帝继续道:“至于后宫妃嫔以及你的兄弟姐妹们……”他说着停住,视线盯住李稷问道:“你想好如何处理了吗?”
李稷微微低着头沉默。
惠帝等不来回话,叹了口气,放低了口气:“朕只希望你能念在他们与你是同一血脉的份上放他们一码,至于朕的那些妃嫔,朕亏待她们,朕走后也顾不了,你就当个仁君,放她们出宫回家度过余生吧。”
“父皇……”李稷开了口,朝床边走近了些,跪地道:“父皇,若是从前,孩儿巴不得看见你这副样子,可如今,孩儿愿你快些好起来,如今孩儿并不能担当此任,还需要多加锻炼,您怎能就此撒手不管?”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惠帝听后是有些高兴的,李稷跟他坦白,李稷希望他好,作为一个父亲没有比被儿子关心更高兴的了,可他和李稷都清楚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故而在他断气之前,务必把能教的全教给李稷,能帮的全都帮到,这也是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国家的君王能做的了。
从前他对于李稷做皇帝还是有些模棱两可的,毕竟李稷的性子过于冷漠无情了些,但如今他相信李稷会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你起来!”他故意黑着脸,“那日晚上你亲口告诉我你想当皇帝,也答应我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朕信了,才当着你的面写下传位诏书,可你听听方才你的话,要当皇帝的人竟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吗?”
李稷哑口无言,是的,去凉州的头天晚上,他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和他的父皇敞开心扉说了很多,连皇位之事都聊了,他们父子坦诚相待,到最后,他的父皇当着他的面亲自写下传位给他的诏书,那玉玺还是他盖的章,此刻想来,他过于“天真”了些,他的能力似乎撑不起他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