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曾经灌他酒,曾在夜色里指着月亮问,你爱不爱她?
如果月亮隔得那么远,你仍然爱,那么我离你这么近,这么这么近,你为什么就不肯爱我呢?
亲疏兄弟,爱恨情人,我呢?是你许如凉的什么?一个人,一抹影子,一抔微不足道的尘土?
许如凉不记得他怎么回答的了,他只知道那人落了泪,泪珠衬着月光,月光里夜色幽幽远。
后来呢……
后来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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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里最近出了件大事,茶馆酒楼里到处传着消息。听说是当初被一夜灭门的许如凉许少侠找出了凶手。原来那凶手竟是原许家家主的故交,因那许家藏着的秘籍而动了杀心。之后许如凉与那人决战,凶手亡而许重伤。
茶馆里的人有的唾沫横飞,满脸激动;有的摇头晃脑,似在叹气;又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那说话的人顿了顿,脸色奇异,半晌才接着往下说。
说是那魔教教主插手进来,灭了凶手势力,清理了后续。至于那许少侠,怕是早已魂归天外。
林偏幽听见此言,手里的茶盏晃了晃。他往杯中看去,茶叶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落下去了。
叶行见此伸手握住了林偏幽,轻声道:“这凶手应该和杀害你父母的是同一人,既然如此,那你的仇也算是得报了。”
林偏幽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有风吹过来,头上帽檐的黑纱晃起。林偏幽透过扬起的黑纱望去,只见窗外的黄叶洋洋洒洒地落着。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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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见到魏城的时候,魏城竟已白了发。
魔教教主领着他往山上走。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小白花,有的随风摇,有的随风落。
有一片飘下来,落在了林偏幽的右眼上。
魏城见此,微微愣了神。
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有些甜蜜。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如凉的时候,他还小,个头还没有石狮子高。那时候他来我家里做客,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后山。”
“后山上也像这样,长满了白花。他说他喜欢这些花,所以有一次我就摘了一大抔花送给他。他高兴得把头凑近花里,再仰起头的时候,脸上就沾满花瓣了。”
“我记得有一片花瓣遮住了他眼角的那颗小痣,还有一片被他含在了嘴里……”
两人又爬了一路,到了凉亭,魏城说休息会再继续,二人就坐了下来。
“林公子,你离开了叶行,以后准备去哪儿?”
林偏幽笑了笑,侧首望向来时的路。
路上一片白雾顿起,又被风吹向了南边。
“南边,”林偏幽说,“我回南边的家去。”
魏城微微颔首,道了声也好。
二人又交谈片刻,歇息半晌后,才继续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朦胧细碎的雾笼罩着。
魏城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到了块石碑前才停了脚步。
林偏幽跟在后面,看着魏城抽出锦帕,仔仔细细地擦起石碑来。
雾气化成水,沿着石碑一滴滴滑落。
林偏幽再望去的时候,碑上的字已经清晰了许多。
他蹲下来,直直地往前望去。石碑很简洁,只有五个字深深地印刻着。
许如凉之墓。
上面写着,许如凉之墓。
第9章 养废
高三A班在上体育课,林偏幽却坐在教室外临阳台那一方的窗台上。他屁股下垫着宽大的校服外套,两条腿悬了空晃来晃去。
有些热了,林偏幽抬起头望了望天,下午时刻,太阳正悬空,烧得厉害。
林偏幽穿着常服,上身是透了点米色的白衬衣,下身是两管黑裤子。脚腕穿过裤子透出来,被光照成了有些微透明的红润。他把手撑在窗台上,背向后靠着,头微微仰起。从眉骨到鼻梁沿着下颏滑下来,一溜溜的水光潋滟。唇很红,眸色却淡淡的,是墨沾了水雾,三分缥缈,七分淹润。他的眸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林偏幽身上,润着股令人不安的美,似鲛。
“叮铃铃铃——”
校园里骤然垂下一串串金铃铛,有那么一瞬间,把知了呜呜微呜呜微的声音都遮了个干净。
下课了,林偏幽从窗台上跳下来,拿起校服进了教室。
教室里没有人,却一点也不空荡,黄杏叶色的桌子密密麻麻地挤着,书本一摞摞地叠着,教室前边的旮沓里摆了个饮水机,水龙头不好使了,总有透明水珠滴滴答答流下来。
林偏幽走几步右转再右转走到了位置上。这是个临窗的位置,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往外看,能看见阳台走廊上摆着的盆栽的顶端的绿枝叶。再看远点,就是天空了。
夏天的天空是很美的,特别是傍晚时分。从远处的红黄过渡到近一点的灰蓝再到头顶的深蓝,氤氲的云与光,很有一番流动的温柔。
教室里一个接一个挤进了人,之后一群接一群走了进来。没多久上课铃响了,教室又成了大家的教室。
夜晚,知了呜呜微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不过好在没几分钟就放了学。林偏幽停在位置上,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抽出背包往外走。
阔别已久的现代世界,有些陌生,不过也还好。原主父亲早死,有个妈妈。前不久原主他妈关窗关门开煤气,抱着被自己喂了安眠药的原主一起死了。林偏幽醒来的时候在医院,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原主的哥哥。
原主的哥哥林青梧,被买来的孩子,比原主大了五岁,快大学毕业了。林家父母结婚很多年都没有孩子,就动了个歪脑筋,从乡里的穷人家手里买了一个。虽然几年后有了林偏幽,但也没怎么苛待林青梧。林青梧被转手几次,最后才来到林家,所以隐隐约约间知道自己并非林家亲生子。
后来原主父亲死了,母亲得了抑郁症,熬了十年熬不下去,索性抱着孩子一起死了。林青梧知道后急忙从外地大学赶回来,但养母已经离世,只留下了个弟弟。
林偏幽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家,正准备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林青梧站在门口,接过书包,问:“今天怎么样?功课赶得走吗?”
林偏幽换了双拖鞋,点了点头,说了声还成。
林青梧又说:“水放好了,去洗个澡。”
林偏幽嗯了一声,准备去拿睡衣。
林青梧说:“去吧,睡衣我放在架子上了。”
林偏幽回了声好,进了浴室。换上睡衣,吹干头发,林偏幽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两人躺在床上,肩挨着肩。
过了很久,林青梧突然侧身抱住了林偏幽,说:“小幽,我亲生父母找到我了,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林偏幽没答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林青梧蹭了蹭林偏幽的额头,见他依旧没反应,轻轻地叹了声气。那声气绵长而幽远,慢慢地又急促起来。
如果吻上他的唇,会很润。如果往里探进去,会很湿。
林青梧有些魔怔似的想着,像是被魇住了。不过他终究还是没俯下身去亲吻,养父母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还举着张大旗,旗帜上写着两个字——背德。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林偏幽上了大学,林青梧毕业了。期间最大的变化就是换了房子。李家找到了唯一的孩子,亲人团聚,把林偏幽也捎了进去。
一切都很顺利地前进着,直到有男生试图猥亵林偏幽。事情闹得很大,一些图片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没有露出私密部位,但大张着腿的模样很明显。
男生最后被整得很惨,家里破了产,自己也因为其他事进了监狱。网络上的图片被一删再删,但挡不住一些人早已下载保存。林偏幽就此退了学。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了了。李家势大,但势大的不止李姓一家。在原本的世界里,林青梧是先苦逼后人生赢家的受,配对的攻自然是最厉害的。但林偏幽没有死,有些事就被不可避免地改变了。
林青梧的眼神越来越明显,连李家父母都看了出来。但试图靠近林偏幽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家里权势大,难阻挡。林青梧越来越压抑不住情绪,李家父母看在眼里,索性把林青梧和林偏幽一起送出了国。国外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在原世界里,正是攻受不断加深感情的时间。
五年后,两人回国,林青梧不过而立之年,已是知名的跨国公司CEO。原世界的人生赢家路线换了个设定方式依旧成了。而林偏幽,则被林青梧有意无意地养成了个废物。
然而林偏幽并不在意。活了那么多世,惫懒的情绪占了上风,既然有个人有意让他什么都不做,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林偏幽还躺在床上。最近些日子,他只觉身体越来越软,浑身提不起劲儿,可能是要离开了吧。毕竟是偷来的日子,长久不了。
林偏幽摇了摇头,决定打起精神再看一眼现代世界。穿好衣服,拿起手机钱包出了门。
深秋冷,也不是假期,游乐场人不是很多。林偏幽见此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