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云落有些局促,“一时失态,还望公子…”
“就这么叫吧。”曲谙淡淡道。
空云落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他攥紧了手,按下了悸动,微微一笑道:“安任。”
曲谙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点东西,“你过来一点。”
空云落走过去。
“汪!汪汪汪汪!”
烤着虫子的剌觅护犊子一样对着空云落狗叫。
空云落:“……”
曲谙不可思议道:“你吃错什么药了?”
剌觅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们,干脆不沟通,“汪汪汪汪汪!”
曲谙害怕地躲回马车。
剌觅得意地瞅空云落。
空云落:“……”
在外漂泊的日子不知今夕何夕,他们专走偏僻的路径,有时候两天才绕过一座山。不过如今还是盛夏,曲谙倒不着急。
这几日一直由剌觅驾车,走的路线都十分陡峭,好像在往山上爬。
空云落见曲谙坐得难受,干脆背着他走。
还真是朝着山上,曲谙看着还有些眼熟。
直到一件简陋的木屋出现在眼前,曲谙知道这是哪儿了。
剌觅曾经想和他隐居于此,玄参派的后山。
可是来这里做什么?
曲谙好奇地张望,他垂在周寻身前的手感受到一滴水,一看,是周寻滴下的汗。
他便抬手帮周寻擦干净。
空云落怔忪,曲谙的手很轻,碰得他心底发痒。
曲谙感觉到一丝暧昧,便一本正经道:“辛苦了。”
“不苦。”空云落蹭了蹭他的手指。
曲谙忙收回手,他的手指像被电了一下,从指尖麻到了胸口。
“咳,让我下来吧。”曲谙眼神飘忽,“剌觅怎么还没到。”
“他带着马车,得费点功夫。”空云落让他下来,眼带笑意,“听说你在这儿住过几日。”
“唔。”曲谙抬步走向前,“当初剌觅带我逃到了这里,本想在此定居,没几天被连宵捡了回去。”
“逃?”空云落有些紧张,“有谁追杀你们?”
曲谙认真思考,不确定道:“不归山庄?连宵说他们一直想抓我。”
空云落无言,连宵胡说八道,是找,找到后会悉心呵护,不许谁再伤害半点。
“哈,居然还在。”曲谙笑出声,伸手去拿挂在门上的一个干硬的蛇蝴蝶。
“小心。”空云落按住他的手,不敢让他乱碰。
“这是我挂的。”曲谙颇为骄傲,“都晒成蛇干了。”
“毒蛇危险,以后莫要去碰。”空云落认真道。
不知为何,这简单的告诫又让曲谙心脏乱跳,他哦了一声,老实地坐在门槛上等剌觅回来。
空云落佯作不经意问:“剌觅是异族人,你同他是如何认识的?”
曲谙撑着腮,喃喃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空云落只想得到在不归山庄时,曲谙在他面前死去那一幕。
是他最深最痛的伤,只在他找寻曲谙,想念得疯狂时,才敢去回忆。每每翻开这一页,他都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心去殉,可他不愿也不敢相信曲谙真的死了。
如今看来,曲谙的确未死,他自然以为那次曲谙是以假死来逃脱。
可曲谙为何又说剌觅是他的救命恩人?
空云落正欲问下去,惊驰恼怒的啼叫声传来,接着是一阵混乱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虑。
“惊驰。”曲谙叫道。
旁边树丛中探出了个马头,惊驰愤怒地挣扎,伴随着剌觅的惊叫,惊驰竟生生挣断了缰绳,冲了出来不停甩脑袋。
马车失去平衡,剌觅跌了下来,狼狈不堪。
曲谙忙过去安抚惊驰,空云落去把剌觅提起来,再趁曲谙不注意,徒手把马车拖了出来。
“洛洛呢?”曲谙担忧道。
空云落从车里翻出了包袱,打开,黑猫胆小地缩在里面,也不知它如何钻进去的。
一番折腾,他们安置了下来。
在这儿住和在野外其实差别不大,屋子里除了能遮风避雨,连颗米也没有。剌觅翻出陈年虫干来招待,被双双拒绝。
曲谙不明白为何要费功夫来这儿一趟。
剌觅给的说辞是为了应对流逸阁的偷袭来填充补给。
实则是为了更深入的研究洞天。
深夜,曲谙入睡。
空云落随剌觅来到了另一间小屋,里面杂乱无比,到处堆着坛几乎无处落脚。
剌觅把中间的桌子粗略清理了下,让空云落躺上去。
空云落犹豫片刻,道:“外面都比这干净。”
“但这的东西全是我所需。”剌觅道。
空云落知道此时无需废话,只能按下心中不由自主的忐忑,躺了上去。
桌子容纳不下他修长的身躯,他的腿只能悬空。仰躺着,他看到房顶的天窗,月光如方柱,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变小了,躺在漆黑的屋子里,呆呆地看着唯一的光亮。
楼应霖的脸忽然占据了他的视野,那场阴冷的脸仿佛从黑暗中来。
空云落惊骇地睁大眼。
剌觅举起油灯,照亮了自己疑惑的脸,“你好像很怕。”
“……无碍。”空云落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曲谙,与以前不一样。
剌觅点了一排油灯照明,还捧了许多坛子放在空云落身边,“有麻虫,不会那么疼了。”
空云落还是让他捆住自己的手。
剌觅在空云落左手臂上了道口子,让麻虫顺着爬进去。
很快,空云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麻痹从手臂扩散,片刻麻痹他的左半身,但他的头脑还是清楚的。
剌觅又倒出一条手指长如柳叶刀般的蛊虫,割如空云落的身体。
麻虫的效果很怪,虽然没有痛感,却能清晰感受到蛊虫在身体游走,极为诡异。
空云落的额头冒出冷汗,为转移注意,他问剌觅:“他为何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剌觅奇怪看他一眼,“你连这都不知?”
空云落感觉自己的皮肉被划开,剌觅往伤口倒入某种汁液,发出滋啦的动静。
“他曾经受过危险?”空云落试探问。
剌觅忍不住瞪他,“难道你忘了,他曾死在你面前!”
空云落脑中嗡的一声,蛊虫似乎爬进了他的心脏,一寸寸地将其划开。
过了许久,空云落才找回了声音:“……他真的死过?”
“哼,若没有我,他早就是一具白骨。”剌觅道,看着空云落这罪魁祸首就来气,下手也更狠些,白刀进红刀出。
“一切经过,请你……求你告诉我。”空云落眼带恳切。
剌觅叹口气,将一年多前他窃出曲谙后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他奋力滋养着命囚,以维持曲谙尸身不腐,直到偶然来到斜山派,才找到救活曲谙的方法。
“你们去过中芮城?”空云落想起自己去参加武道大会时,曾对一个车夫伸出援手,那辆马车里的人给了他一种极强的心悸,过后他也怀疑过里面是否真是曲谙。
“是,还遇见过你。”剌觅道。
空云落懊悔不已,“若当初我追上去,就……”
“他必死无疑。”剌觅冷冷道,“看到你他会大概会再度赴死。你可知,他醒来对我说过的话,他问我为何要救他。”
“他对活着,没有丝毫留恋。”
这一瞬间,空云落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他就像被抽空了血液,没有了人的知觉。
他儿时有过无比惨痛的经历,尚且也咬着恨活下来,他要报仇,要让害过他的人偿命。
若连活下去的意志也没有,那该是多么绝望?
……或许那时候曲谙连绝望都感觉不到了。
剌觅一刀刺进空云落的小腹,疼痛猛然炸开,空云落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麻虫失效了?怎么如此快?”剌觅不敢妄动。
“无……碍。”空云落眼睫颤动,蛊虫还在他的血脉里切割,他甘愿受难,“你继续,给我留口气……即可。”
第206章
直至次日清晨,剌觅才结束了一切,这次终于往前推进了一步,他挖出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肉块,呈给空云落看。
空云落疲惫地偏开脸,他强迫自己全程保持清醒,疼到了最后已然麻木。
剌觅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留了句“睡觉去了”便走了,看来他对空云落极其强悍的恢复力很是放心,认为空云落也想之前一样能自行恢复。
空云落静静躺着,在这极不舒适的木桌上躺了一晚上,他的腿早已失去知觉,只是他太疲软了,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他想睡一会儿,不用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惨白得像死人,不能顶着可怕的模样去见曲谙。
可他满脑子都是曲谙,一会儿是地牢里的曲谙坦然而无情的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一会儿是在他背上,双臂垂在他身前,轻轻为他擦汗的曲谙。一会儿是口吐鲜血,憔悴濒死的曲谙,一会儿是靠在他的肩头安静沉睡的曲谙……
满溢的情感骤然沸腾,空云落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臂却使不出力,整个人狼狈地翻下了桌,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