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谙眨了眨眼。
“我……我先告退。”文莺脸红得要滴血,“可否还有下次,坐下与你共话?”
曲谙还记着要把《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写给她,便点头了。
文莺雀跃不已,她将自己佩戴的香囊取下,送给了曲谙,接着小声道:“我可能讨一个信物?”
曲谙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手边只有一个草蚂蚱算得上精致,就给了她。
文莺甜滋滋地收下了,才含蓄告别,“今日与君相谈甚喜,盼念下次再会。”
然后转脸对她的婢子笑得露出白牙。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空云落火冒三丈,头发无风自动,惊驰都忍不住退避三尺。
他们交换了信物,还是他编的蚂蚱,简直就像他促成了曲谙的姻缘似的!
他不要把曲谙交出去,绝不可以!
……曲谙不属于你。
这认知像冷箭一样贯穿了空云落的心脏,他自以为是的怨怒就如同一个笑话。
曲谙正好奇地嗅嗅这枚香囊,似乎是茉莉,还参杂着几分甜香,好闻是好闻,但有些熏鼻子。
曲谙打了个喷嚏,见周寻回来了,问他:“我的草蝴蝶呢?”
空云落闷声道:“被惊驰吃了。”
“你再编一个给我吧。”
空云落的酸泡冒出来,“再给你一个,让你去借花献佛么?
“……”被他瞧见了。曲谙不晓得为什么有些心虚。
空云落哪能真不给他?叹了口气,拔了一把草,重新帮曲谙编。
只是他心绪不宁,大脑被刚才两人和睦相处的画面占据。曲谙虽无健壮体魄,但也是翩翩公子一个,和纤细玲珑的文莺很是登对。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他,或许曲谙的妻子就是那样的。
如果这也是曲谙想要的,他该满足吗?
他能满足吗?
草叶锋利的边缘在他的指腹一划,血液渗出。
“流血了。”曲谙道。
空云落置若罔闻般,手指不停,血粘在草叶上。
“喂。”曲谙抓住了他的手腕,“别编了。”
空云落的瞳仁微颤,哑声道:“蝴蝶该是赤色才好看。”
“血干了会变黑褐色,黑色的蝴蝶有毒。”曲谙道,他拿走了半成品,用茶杯的水帮空云落清理。
空云落看着曲谙,他神情专注,低垂的眉眼是如此的温顺。这是他深爱的人。
“刚才那个人,她喜欢你。”空云落道。
“嗯?”曲谙好像没听清,“谁喜欢谁?”
“她喜欢你。”空云落又重复一遍,仿佛亲手将生扎在心脏上的命根连根拔起,痛彻心扉,“你们交换了定情信物,你也……中意她。”
曲谙茫然,周寻说的话他怎么没听懂?文莺喜欢他?回想起刚才女孩含羞带怯的容颜,还有眼中不曾暗下去的光彩,曲谙恍然大悟,“她喜欢我啊。”
继而更茫然,“为什么?”
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吧?难道文莺对他一见钟情?他竟能让人一眼就喜欢上了?难为情姗姗来迟,曲谙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庆幸,还好刚才没察觉,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份纯粹的喜爱。
空云落难受至极,他的血肉之下强力翻涌,妄图掌控他的情绪。一旦他沦为力量的傀儡,便会顺从内心欲望,强夺曲谙。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得到曲谙!
曲谙莫名感到一股由内而来的寒意,熟悉的感觉,就好像……
曲谙皱眉,盯着周寻,“空云落?”
空云落闭了闭眼,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无奈笑意,“我是周寻。”
“噢。”曲谙挠了挠下巴,起身道,“看荷花去吧。”说完他也走出了凉亭。
他没看到的是,身后的人双目失神,嘴角溢出鲜血。他生生咽下去,抹去血迹,若无其事地跟上去。
谁也不能伤害曲谙,哪怕是他自己。
池边。
连宵手里提着两条鱼,还吆喝剌觅再摸几条,要给文小姐送去。
剌觅不情不愿,高大一个人得挤在荷叶之中,费力地弯腰。
“这鱼真肥,一定好吃。”曲谙垂涎道。
连宵甩给他一条鱼和小刀,俩人蹲在池边处理。
“看你红光满面,想必和文小姐相谈甚欢罢?”连宵暧昧一笑。
“你什么都知道,也不和我说。”曲谙抱怨。
“是你愚钝。”连宵道,“如何作想?”
“不作想。”曲谙耸肩。
连宵理解曲谙,他的经历注定了他会抗拒感情。
“也好,这样省了麻烦,文掌柜可舍不得他的宝贝闺女跟你颠沛流离。”连宵正色,“之前说过的那事,你考虑的如何?”
“走呗。”曲谙随意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第198章
“时间差不多了?”连宵疑惑,“何意?”
曲谙垂帘不语,他在世界之子诞生之前来到了这里,而今年是第三年,不出意外安佲会明年小寒出生,算算日子,楼雯润也该怀上了。
他本该不用担心,以安佲的身份,就算前期过得不顺,也会置死地而后生。
只是剧情被他打乱,也不知世界意识是否会为了让一切顺利进行,又作出什么妖。
安佲大概是曲谙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了。
“喏,处理好了。”曲谙把干干净净的鱼交给连宵。
“给我干嘛,你来烤。”连宵道,“什么事要瞒着我?”
曲谙沉吟道:“其实我有个儿子一直流落在外,我想把他接回来。”
连宵傻眼了。
曲谙哼哧哼哧笑。
“别瞎开玩笑!”连宵怒道。
两人把鱼架在火上,慢悠悠地烤着。
连宵道:“三天后便出发,今晚回去就收拾。”
“如此匆忙的赶我走,你一点儿也不担心么?”曲谙受伤道。
连宵弹他额角一记,“有周寻跟着,我担心啥?”
“哦,周寻不用去。”曲谙淡淡道。
又编了两个草编的空云落靠近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不由驻足侧耳。
连宵不理解曲谙的决定,“为何不带上周寻?他武功不错,还抗打,照顾你也得心应手,有他在这一路你也能少受点罪。”
“也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吧?”曲谙道。
“他肯定愿意的,没人比他对你更上心了,况且给他工钱的是我,自然可以派遣他。”
“这样不好。”曲谙道,可连宵问哪里不好,他又含糊其辞,只说不让周寻去。
空云落心寒到了极点,才平复下来的气血再次翻涌,胸口震裂般的疼。
曲谙还是……厌恶他。
鱼很快熟了,他们只带了盐,但鱼本身的滋味就好,一点盐足矣。剌觅还是用老办法进食——先让虫吃,再吃虫。被连宵奚落一番,努着嘴只能直接品尝。
连宵顺势说到曲谙要走的是,让剌觅做好准备,好生照料,不许胡乱给曲谙塞虫子。
“吃虫对他好。”剌觅不满地反驳,“虫能修复命囚!”
连宵冷哼,“那为何你一回来他就发病?”
“……”剌觅无言以对,吃瘪地塞烤鱼,把鱼刺当成连宵狠狠地嚼。
“你别老欺负他。”曲谙笑道。
“我欺负他了?喂我欺负你了吗?你说啊,说啊。”连宵用木棍戳剌觅,语气表情都可欠儿。
曲谙乐不可支,扭头对空云落道:“他在剌觅面前就变得任性。”空云落一条长腿屈起,手握成拳搭在膝上,神情微冷,沉默不语。
这还是曲谙头一次看到周寻心情不好,不免感到好奇,试探道:“烤鱼吃不?”
空云落只摇头,他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塞给曲谙,便起身走到别处。
曲谙低头,是两只变形了的草编,上面满是周寻的温度。
他的内心仿佛被打翻了什么,不是滋味。
不过回到医馆,周寻又调整了过来,给曲谙烧水沐浴,自己在旁边仔细把曲谙衣裳上的草针清理下来,只字不提曲谙要远行的事。
曲谙也以为这事算过去了,睡前让周寻点上安神香,周寻一身湿漉漉地走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曲谙问。
空云落似乎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低头看看,平静道:“倒水的时候被拌了下,倒身上了。”
曲谙:“……”
在目睹了周寻煮药被烫,逗猫被挠,走路撞到架在树上的簸箕被药草撒了一身,甚至差点跌进水井里后,曲谙终于愿意把事情提到明面上来说了。
“你知道我要走,却不带你,对吗?”
空云落轻轻点头。
“你很介意?”
空云落低头不语,像个伤心别扭的小孩。
曲谙又感到一阵熟悉,只是这一次他并不反感。
“你为何想跟我走?”曲谙耐心问。
空云落小声道:“保护你。”
“你不记得自己的话了?”
空云落抬头不解看他。
“你说想要在九圩安稳下来,过安定的日子。”曲谙道。
空云落的神情仍是疑惑,他回忆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的角落找到了这一段——他为了让连宵留下他,才说的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