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李枣就气呼呼走了。
萧桐贱兮兮地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岳父大人慢走呀!”
这声“岳父大人”喊得又乖又贱,李枣脚步一滞,手再次握成了拳,气得身躯发烫,颤抖着。
左右看看,周围还有许多禁军,李枣遂呼了口气,强压着怒火离开。
待她离开大内再收拾也不晚!
过了两日,十二月初八那天,官家诞辰宴在集英殿举行,那日清晨,萧桐带着教坊司表演戏曲的艺伎来到集英殿外。
殿外殿内早已人山人海,各个官员、外国使臣、禁卫军以及表演的舞者、艺伎纷纷在寻找对应的位置。
殿内正中坐的是官家,只有宰相、禁从、宗室等观察使品级以上的官员、各国使臣能坐在殿上,其余百官以及外国使臣的随从则在大殿两侧的廊下,坐用红布覆盖的木墩子。
负责宴会表演、奏乐的伎人没有座位,只能按规矩排列在殿外一层一层的白玉阶旁,待轮到的时候方入场表演。
萧桐穿了一袭蓝色锦衣,束发戴冠,仪容端正,带着十几名已经穿好了戏服,化好了妆容的戏曲艺伎,排在几百名跳舞合唱的童子童女后,男童戴着四方布帽,女童扎着两个发髻,他们都是在京城坊间挑选进来的,头簪花,穿着红绿紫青几种颜色的布衫,看起来可爱、喜庆极了。
据说,宴会共饮九盏酒,每盏都有一出节目演出,从巳时起,直到酉时,午后还会有片刻的休憩时间。往年杂剧会有两轮演出,排在童子、童女表演后,今年出了新艺术戏曲,官家遂将戏曲取代了单调的杂剧。
今日卯时,天还黑压压的时辰,李枣作为百官之首,早早就率领京中五品以上高官前往相国寺为官家拜佛敬神。
宴会即将开始才进场,入集英殿就坐。
巳时一到,宫廷内外一片肃静。一会,只听见鸟叫声,吱吱喳喳,声音越来越响,且鸟叫声的种类越来越多,奏成百鸟和鸣的乐音,有鸾凤聚集的美好寓意。
萧桐知晓有这个环节,抬头看向殿上束彩条的楼阁,是教坊司的乐人在上面模仿鸟叫。
接着,所有人向官家下拜,山呼“万岁”,声势雄壮,向官家谢恩后,百官方落座。
乐音奏响。
萧桐身前的都是童子童女,比他们高出许多,可以看到对面乐队在演奏,有琴、鼓、二胡还有大箜篌等,声音欢畅喜庆。她听得津津有味,心想,如此盛大乐事,若司清湖在身边一起看就好了!
当初花萼楼邀请司清湖饰演王昭君,除了担心她两面兼顾太累,还顾虑到她的身份。她知道宴会上必然有李枣,她既是李枣之女,当着亲爹的面,在官家、百官面前以艺伎身份表演,不相当于在凌迟她?
入相府演出的时候,她不明真相,让司清湖在亲爹面前卖艺,至今还让她惭愧不已。
她边看边思索,很快太阳升到了头顶。
所幸如今是冬季,暖融融的。
殿内饮至第三盏酒,面前的两百名童子有序离开,进入大殿。而她也带领表演《张协状元》的九名艺伎走到正对殿门的玉阶上,等候入场。
童子合唱的天籁之音从殿内传出,大约过了二刻,乐音休止,童子们徐徐行出来。
等了一会,在内侍的指示下,萧桐走在最前面,垂着首,带领九名艺伎慢慢步入集英殿。
如此庄重的宴会,迎面就是当今天子,萧桐多少也有些紧张,心跳快了半拍,谨慎不敢抬头。
到了殿中,她领艺伎下拜,向官家问安说寿词,官家回话后,萧桐又道:“草民萧桐带来戏曲《张协状元》,愿官家龙颜愉悦,体态安康!”
只听见殿上传来清朗的男声,“好。都免礼平身,抬起头让朕瞧瞧。”
萧桐领众艺伎站起来,缓缓抬起脸,仍不敢与之平视。她的确好奇想看看本朝天子长什么样,可脸不能抬太高,目光不能正视官家,所以看得不真切。
在戏曲开始后,她立在众臣和宗亲的座位后,才敢看向龙椅上的天子。
天子衣衮服,冕下是一张年轻俊俏的脸,姿容绝色。认真看戏曲,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为了迎合寿宴的喜庆气氛,这部《张协状元》在负心题材上又添加了清官元素,唱词和表演也呈幽默风格。不论是官家还是百官、外国来使,都看得喜笑连连。
当然李枣除外。
蜀地来的书生张协,得中状元辜负发妻,感觉像讽刺自己。
听着周围的笑声,就连官家也不明所以地笑,李枣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烫,食指拇指摩挲着金杯壁,犀利的目光盯着对面立在最后的萧桐。
萧桐发现他的目光,抿着嘴,左看右看,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个教坊司乐官立在殿下两侧负责看盏,即在婢女给宰相、楚国公等百官斟酒前唱令,“绥御酒!”
一个婢女忽然捧着托盘出现在萧桐面前,托盘上有半杯酒。萧桐有些意外,她也能得官家赐御酒?
看向官家,官家冲她微微颔首,她先向官家作揖,随后才捧起御酒,一饮而尽。
这杯御酒,楚国公、李枣、宣徽使等人都看在眼内,心中各自有了思忖。
萧桐不过是带艺伎入殿表演的一介庶民,待遇本该与艺伎等同。官家赐这杯酒,想必是出于对戏曲的满意。
既是满意,那教坊副使之位岂不是有望落在萧桐手里?
由于官家诞辰宴演出的节目众多,这部戏曲不像《花木兰》有一个半时辰,只有约莫四十分钟。
戏曲结束后,萧桐回到殿中,立在艺伎的前面。
官家龙颜大悦,骄傲地对诸卿和外国使臣道:“诸位看见了吗,这便是大宋最近流行的新艺术戏曲。”
因为有新艺术诞生,在座的官员纷纷向官家道贺。高丽、东瀛、大辽等外国使臣还当场表示宴会结束后,写折子回本国,让君主派艺伎使团前来观摩学习戏曲。
官家转而看向萧桐,笑容平和道:“一出精彩的戏曲,让朕和诸位爱卿看得欢乐无比,辛苦你了,萧桐。”
萧桐道:“官家言重了。”
官家又道:“早就听闻你在坊间勾栏里排出第一部 戏曲《花木兰》,木兰身为女子,却尽忠爱国,抵御异族入侵的精神不知影响了多少汴京老百姓,乃至大内诸卿,朕颇为欣慰。”
“今日又献上如此精彩有趣的《张协状元》,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外面日光正盛,你且留在殿内!来人,给萧桐赐座设宴。”
萧桐受宠若惊,赶紧叩拜谢恩。
官家对迎合新政的戏曲《花木兰》赞不绝口,又分外看重这部戏曲的创始人萧桐,不惜破格把她留在殿内。
敏感的旧党人员早已嗅出了端倪。
楚国公坐在右边第一排,面色阴沉,朝对面第二排的一个官员使了个眼色。那名官员会意,旋即起身作揖道:“官家,此人不过一介商贾,留她殿内,恐怕不合规矩。”
官家见是楚国公的爪牙,官居四品的给事中,有驳正政令,驳封圣旨的权利,是除了楚国公外最难缠的旧党人。他眉头拧了拧,转瞬间又恢复了笑容,客气道:“卿家此言差矣,你方才也看过这戏曲了,其精妙就连诸位外国使臣也认可,萧桐是文艺之才,又岂止是商贾?大宋素来爱才,卿怎容不下一个萧桐?”
说到最后一句,官家笑盈盈地望着给事中,俨然一只笑面虎,有点瘆人。
给事中遂作揖赞同官家,坐下来后抛给楚国公一个眼神。二人都心领神会,给事中站起来反驳不过是在试探官家的态度,没想过要成功阻挠。
萧桐坐下御赐的座位后,想起方才官家和给事中的对峙,表面和气,但总觉得官家话里带刺。
她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怕得后背发凉。
官家把她留在殿内,该不会是打算推她到风口浪尖,成为旧党的众矢之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清湖宝宝没出场的一章,想她!
注:文中描述官家寿宴的情景,参考自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
第58章 功名
官家赐了一轮又一轮的御酒,萧桐在最远离官家的位置,坐在御赐的座位,看着各样表演,得了半日安生。
节目有舞蹈、相扑、蹴鞠等,带伎人进场的教导人员或者是表演的首领都得到了官家的封赏!
将近酉时,在童女舞蹈、合唱表演结束后,终于饮至最后一盏酒,萧桐早早退出了大殿,领着十多名艺伎入场,像上一场戏曲进场那般,先朝官家叩首问安、祝寿,接着她回到座位,静看艺伎们表演的《昭君出塞》。
这一出戏曲没有《张协状元》的轻松欢快,是沉重的家国之情、离愁别绪,在场的人看得心情紧揪,思及异族入侵,不惜牺牲美人换取和平,心底生起屈辱感,甚至有人潸然泪下。
萧桐全程忐忑不安,如坐针毡。在大内混了一个月,她的政治觉悟已经不像从前浅薄,了解了许多新党旧党之间的恩怨。两党之间的政见差异,除了对国计民生实行新政与否,还在对待异族入侵问题持不同意见,新党主张抵抗,旧党主张以岁币换取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