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地去想,他若是江煜,他也会仇恨,他也会不甘。
他又如何能怪他?
所以,总归是一报还一报,远安帝不愿放过同胞的兄弟,面对他的就不会是笑脸,而是屠刀。
*
“韩太师,请。”福德海将韩时卿带到东宫,恭敬地将他请进去。
福德海现在是远安帝身边的红人,远安帝所有的要求几乎都是由这个大宦官去传达,就连不上早朝,那大臣们的折子都是福德海给收上去交给远安帝。
而这福德海外表和善,实则心机深重,以笑迎人,背后捅刀子的事可没少干。
韩时卿进入太子殿,拜见了太子。
见着那生的清秀的少年太子,一时心里有些恍惚。
前世他和太子没什么交集,只知道江煜称帝的时候将远安帝的儿子全部软禁在一处,后来太子病死,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
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结局,韩时卿抿了抿唇,多少有些心疼眼前不过十岁的小小少年。
韩时卿虽没给任何人上过课,却也是永安城的名师卢德申教出来的学生,讲起来倒也没有多费劲。
约莫给小太子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程,便到了太子用午膳的时间。
韩时卿不打算留下了,便告退了。
他不愿和太子有太多交集,以免日后会不忍心。
福德海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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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月,皆平安度过,远安帝也没主动找过他,看来是他想多了。
韩时卿心下松了口气。
只是似乎江煜这段时间更忙了起来,以为是军籍的事,韩时卿还想帮他。
江煜笑着拒绝了,他说林世成已经帮他打点好了一切。
韩时卿觉得奇怪,毕竟他可不觉得林世成一个从五品官能瞒着右相和左相的眼睛解决好户部和军部的事。
然而,九月份,他爹韩靖宇收到户部尚书柳旺海递过来的喜帖之后,他就全明白了。
林世成和柳瑶定亲了。
想起半年前林世成对他说的那番话,韩时卿觉得心里有点发凉。
定亲宴上,他将林世成拉到一边,问他是否是要真心待柳瑶。
林世成目光闪烁,抿下酒水,却是回了他,“也许是吧。”
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感情。
这让韩时卿想起他的三姐韩芸畅,与远安帝也没什么感情,进了宫这几乎很长时间都在独守空房。
他从三姐的脸上看不到幸福。
林世成的事给他的触动很大。
因为韩靖宇和何怡然十分恩爱,所以韩时卿自小时候就想以后娶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姑娘为妻。
后来遇到了江煜,他便觉得男子也无妨,只要是互相喜欢就好。
遭到江煜背叛,他便认为自己所托非人,临死前都觉得一生何其不幸。
如今呢……
如今他选对了吗?
*
旧历八十年开春,江煜应招征兵,收拾行囊,带上韩时卿送给他的铜镜和那张王八图,前往了北境。
他没有问韩时卿这次为什么没有给他织薄毯。
因为他知道两人的关系并不像他眼中那般平静。
他能感觉到时卿还在提防着他,所以他尽量不提前世的事情,也不再求什么,只盼他日凯旋而归,韩时卿能站在永安城的城门前等着他回来,给他一个拥抱。
这就够了。
*
江煜顺利到达北境后,给韩时卿去了一封信。
这封信到达韩时卿手里,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书房内,韩时卿将看完的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又装进一个实木小箱子,落锁。
“韩山,随我去见我爹。”他起身推开书房的门,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对韩山说:“一会我说完了话,他要是想揍我,你记得拦着点儿,不然我真怕他今天要谋杀亲儿子。”
“少爷要和老爷说什么事?”韩山奇怪,“能让老爷发这么大火?”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韩时卿去见韩靖宇的时候他正在房内看韩锦峰和韩乙铭送来的书信,眉头不时松开,又收紧。
心中忐忑,韩时卿手心都冒汗。
“爹。”他喊了韩靖宇一声。
“嗯?有事?”韩靖宇见他样子不对,便收了书信,一双虎目盯着他看。
韩时卿心又跟着颤了颤,示意韩山跟上,而后大步走到韩靖宇面前,一把抓着他爹的手,小声,但认真地说:“爹,我们叛变吧!”
韩山:!
韩靖宇:“什么?!”
韩靖宇暴起,一巴掌就劈过来了,“你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韩山赶紧拦住,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您还是先听少爷说完吧。”
他直觉这只是韩时卿的开头,既然少爷让他拦,他就舍命拦一下吧。
韩时卿立刻抱住头,后退半步,“爹你不叛变也不行了,你儿子我已经叛变了,要是被人查出来,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你、你!你这个小兔崽子!”韩靖宇急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张口闭口叛变,是真不想活了是吗?”
韩时卿终于收敛起看似玩闹的态度,停在那里,目光认真地盯着韩靖宇,说道:“爹,我见过九皇子了。”
他这话说完,韩靖宇突然就停了动作,韩山也一脸错愕。
“韩山,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韩靖宇将韩山支出去后,对韩时卿招手,“你靠近点儿,咱们爷俩儿好好聊聊。”
韩山永远记得这一天,镇北大将军的书房里传来了怎样杀猪般的惨叫声。
*
一顿胖揍免不了,但韩靖宇却并没有彻底否认韩时卿的做法,他说他需要考虑。
毕竟他身上背的是一大家子的性命,而且造反这种事不管做没做成,他们将军府的声誉都算是毁了。
还有左相那边,毕竟是何怡然的娘家,若是因为他们倒向九皇子而政权倾斜,到时候九皇子不放过左相府,这便是他们的罪和遗憾。
更关键的是,他不清楚江煜这个人。
在韩靖宇眼里,对江煜的印象还只是停留在那年肃清,七岁少年透过木箱的缝隙,那眸中闪烁的狼性的光。
那是一个被仇恨养大的孩子。
他若上位,这江氏王朝真能好转吗?
韩时卿没有与他说自己重生的事,所以韩靖宇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想去考虑问题。
“给他三年。”韩时卿笃定地看着韩靖宇,“他现在在北境从军,我不便将他的身份告知您,但只要等三年,我相信他会做出些功绩给您看。”
三年后是蛮族大举进攻北境的兵乱之年,他要和江煜一同逆转大哥二哥的死局,将这危机化作机遇,做给他爹看,做给全王朝的百姓看。
“你为何如此看好他?”韩靖宇不知道韩时卿和江煜的关系,但直觉能让自己这个小儿子帮着说这般好话的人,本该不差。
“因为。”韩时卿顿了下,才说:“他有这个能力。”
前前后后相处十多年,韩时卿已经彻底明白了,有些人生而为王,那个位置,只要江煜想坐,他就一定坐的上去。
第46章 馥郁花香
旧历八十一年深秋,北境,止戈城外的双壁峡谷。
江煜趴伏在崖壁边缘,在他左侧约有二十四人待命,而对面壁崖上则有另外二十五人,与其相对。
“韩队正,蛮子真会经过这里吗?”他们这个侦查小队的人都知道江煜右耳听不见,每次作战都会自觉走到他左边,贴近他说话。
李三很无奈,“我们都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了,也不见个人影经过,怕是等不到了吧。”
江煜手指放在唇边对李三做出个噤声的动作,黑亮的眸子透过枯草望向山壁之间的窄路,眯起眼,小声说:“来了。”
在前世,江煜便是在这里这个时候遭遇了蛮族军队的袭击。
那时,他们侦查小队在下面,蛮族军队就埋伏在他们现在所趴伏的位置,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拼命逃进山涧,断水断粮,当真以为自己即将命绝于此的时候,韩时卿救了他。
也就是那次,他彻底把心和命都交给了时卿。
不过这次,他不想让那人再为了自己跑一趟,拥有前世的记忆,这帮蛮奴在他眼中已经成了帮他立军功的垫脚石。
北境的峡谷很窄,山壁也不高,但半人高的石块却不少,奇形怪状,立在山壁上,不仅给他们的侦查小队提供了掩体,还能成为一会儿令蛮族感受到绝望的死亡兵器。
李三噤了声,秉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出现的黑点瞧。
只见那一行蛮奴大约六十人,腰佩弯刀,头戴尖顶毡帽,身着对襟裹袖短袍,脚蹬牛皮靴,各个膀大腰圆,虎目方脸,有的续着络腮胡,满脸凶煞之气。
就他们这队人硬杠绝对打不过这帮蛮奴,前世若不是江煜仗着自己与廖云凡学了几年武功,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也必定逃不掉蛮奴的屠杀。
江煜让李三示意对面的另一半小队准备,在蛮奴走过峡谷之时,右手举起,又猛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