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经历了前世,也是明白战争是何等的残忍,没人能在敌军压阵的时候笃定地说自己能活着回来。
就是他大哥、二哥也不行。
他又何必在他临走之前还让他这么难过呢?
江煜似乎没想到韩时卿会这么回答他,毕竟他将人拽过来的那一刻便已经做好了会被韩时卿推开的准备,见他没推开自己,已经是十分高兴,这时候又听到他说,他要自己,他没有抛弃自己。
一种酸胀的情绪在胸腔里发酵,江煜只觉得喉咙哽咽了一声,眼眶也湿了。
前世的十几年加上这一世的两年,他似乎一直等得就是韩时卿的这句话。
他之前一直在尝试用各种办法让时卿接受他,比如装傻,比如想过再次利用,把将军府捏在手里,又或者将当初的责任推卸给时卿自己,可是最后没想到,却是以这样一种平淡无奇的方法,得到了对方的谅解。
“谢谢。”好半天,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道谢,“谢谢你,时卿。”
*
江煜还没有吃晚饭,韩时卿便带着他在凤阳楼定了一桌菜,看着他吃。
两个人就像有默契一样,彼此爱吃的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江煜捧着碗,丝毫不敢浪费,将韩时卿给他点的菜全吃了个遍,后来吃不下了,还要打包带走。
时卿难得笑话了他一下。
问起江煜的住处,江煜犹豫片刻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具体住在何处,毕竟廖云凡的身份不宜公开,需让那人自己找机会对时卿说清楚。
两人吃过饭,又在永安街道上逛了逛,韩时卿估摸着再晚回去韩山要出来找他了,便与江煜告别。
谁知江煜抓着他的胳膊,半天没说话,但那意思明显是不想放他走。
韩时卿是懂他的。
他轻轻拍了下江煜的胳膊,“日后你可以托林世成来找我,我不会不见你。”
江煜这才放心,他松开韩时卿,回了个“好”。
是特别符合他这个年龄的乖巧。
韩时卿蓦地就有点时空穿越的错觉,就好像前世那个少年站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对他乖巧的笑,那时候江煜眼里倒影的也是他。
果然折腾了两世,他还是和这小子纠缠在了一起。
他没忍住用手揉了揉江煜的发顶,“回头见。”
人活一辈子,能有多少年,且珍惜这段时间吧。
*
殿试榜单出来了,有流传阅卷的并不是陛下,只是那几位考官和翰林院的学士,不过也有人说这是谣言,不可信。
韩时卿去看榜,本来没抱着多大希望去的,结果那明晃晃的第三名上就写着他的名字。
他考中了探花……
他竟然考中了探花!
这……可能有黑幕。
不过他也没有脑抽地去直接问他外公是不是给他打点出了这个名次,他原本的计划便是入朝做官,实在落榜倒也无妨,他们家是世袭制将军,大不了和江煜和大哥二哥一起去当兵。
到时候还能有个照应。
现在倒是不必,那他便在永安待着,在朝堂待着,帮衬他爹斗一斗佞臣。
殿试前三名会被陛下亲自封赏。
韩时卿与林世成还有榜眼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同走进明正殿,跪在远安帝前受封。
远安帝似乎是难得对他们来了兴趣。
“抬起头来。”他双手放在龙椅的扶手上,目光在林世成与韩时卿的头顶流转。
三人闻言抬头。
见到韩时卿的脸,远安帝眼中亮了亮。
“你是韩将军家的小儿子韩时卿对吧?”他道,“朕听芸儿提起过你,你们当真长得很像。”
其实并不像,远安帝很清楚。
殿下站的青年姿容要更加艳丽,眉间的美人痣红的刚刚好,肤白如雪,眼波流转,比韩芸畅多了不少风情。
即使他并无龙阳之好,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韩时卿无疑引起了他的兴趣。
韩时卿不懂本该严肃的环境下,为什么远安帝会说出这种话,但他知礼数,便回道。
“回陛下,臣与家姐生于一胎,自然生的像些。”
“福德海。”远安帝突然叫了身边的白面宦官一声。
“晨儿是不是还缺个老师?”
“回陛下,是。”
“那让时卿做吧。”远安帝丝毫不在意他说出这话之后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他只自顾自道,“任命韩时卿为太子太师,明日起即可来宫中任职,教授太子功课。”
这不好吧?
几乎所有人脑袋里都是这样的问号。
韩时卿才多大?太子那是以后要继承皇位的啊,他一个刚通过科举的探花郎哪有资格来教太子?
以往科举考试前三名基本都会被任命翰林院编修或翰林院学士,先熟悉公务,慢慢摸索着往上升官。
韩时卿这可好,直接被封太子太师,从一品官职,虽然没有实权,但也够恐怖了。
远安帝这是要干嘛?
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皇帝说话,金口玉言,谁反驳,那是嫌命长了。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韩时卿成了太子太师,从此以后随便出入皇宫,而另外的林世成和榜眼被分到翰林院,林世成为编修,从五品官。
江氏王朝,能够来明正殿上朝的最低要达到从四品,林世成暂且没有这个资格,还需慢慢努力。
*
韩时卿被封为太子太师的消息一天时间传遍了整个永安城的官宦世家,震惊了左右相府,包括镇北将军府。
就连韩靖宇都觉得不真实,当天回来抓着韩时卿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时卿如实将今天明正殿发生的一切都对家里人说了,韩靖宇还是想不通,倒是敏感的何怡然察觉了一点不对头。
可她没敢当着韩靖宇的面说,私底下拉着韩时卿,嘱咐他,“进了宫要离陛下远一点儿,尽量避开陛下来见太子的时间。”
她这么一说,韩时卿就全明白了。
点点头,韩时卿让何怡然放心,他能进宫也是好事,可以照应三姐,再说没听说过远安帝网罗男宠,他又有武功傍身,惹不起还可以跑,出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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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师?!”江煜在听到林世成带来的这个消息后立刻与何怡然想到一起去了,一时怒由心生,恨不得立刻将那狗皇帝拽下皇位。
“你先别急。”廖云凡让他冷静,“也许是你想多了。”
林世成:“但是太子太师这个位置给时卿哥哥确实有些勉强,远安帝这一步棋走的令人摸不到头脑。”
“嗯。”廖云凡接道,“他最近应是对韩靖宇生出些戒心才是,如今却让时卿去教导太子,那太子才十岁,这时候成为他的老师,日后远安帝想动韩家都难,他不应该没想到这一点。”
“不对。”江煜冷笑,“我那个大哥可不像舅舅你想的那般聪明,他做事向来随心,就从他今日说的话来看,怕是真的想对时卿下手。”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看来有些事情,要提前做了。
第45章 他有这个能力
入了夜,皇城后宫静谧安宁,几个守夜的宫人困得打了个哈欠,倚着门柱昏昏欲睡。
一宫女提着一盏宫灯疾步走在廊道上,向着玉幽宫行去。
现下居住在玉幽宫的正是除夕夜被南族进献给远安帝的美人烟妃娘娘,这两月来颇得远安帝喜爱,几乎日日留宿在玉幽宫。
今日倒是没来。
宫女轻扣三下殿门。
殿中并未掌灯,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起床声音。
不一会儿,门开了,伸出一只手将宫女拉了进去。
殿门关严,面容秀美的女子面庞映着月光,好看的紧,她只随意披着见外衣,里面是单薄清透的里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皮肤细腻白皙,端的是美人如玉。
青烟问那宫女,“殿下终于打算动手了吗?”
宫女是名哑女,也并不识字,她点点头,从袖兜里拿出一封书信和几包药粉。
信封上封了蜡油,没被人拆开过。
见青烟接过东西,那宫女便去点燃了桌上的灯盏,找来了铜盆,放在青烟身旁,垂手立在一旁等着指示。
青烟坐于桌前,将信开封,细细读完,默记下来,而后将其点燃,放入铜盆,直到亲眼看见那纸张化为灰烬才叫宫女拿出去倒了。
玉幽宫重归平静。
*
除却殿试考试,韩时卿只有在十二岁那年随韩靖宇进过一次皇宫,还因为辱骂了皇子被打了一顿板子,屁股开花在床上趟了半月才能下地。
如今时过境迁,他以太子太师的身份再次入宫,昔日那些皇子却都已不见,只剩了远安帝一派血脉。
二月,天气已经回暖,宫中沿途可见的迎春花冒出了一簇簇小朵小朵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一座座宫殿楼阁造的金碧辉煌,仰头看去,就连廊道的顶端都雕刻着细密反复的花纹,宫中绿植也修剪的整整齐齐,看上去一片欣欣向荣。
可韩时卿知道,就在七年前,一场肃清事件曾让这整座皇宫变作人间地狱,血水浸湿泥土,哀嚎传遍回廊,那是一段被史书抹掉的记载,却是整个江氏王朝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