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卿脚下一顿,转头看林世成,脸上调笑的表情没了,只剩错愕。
林世成没打算隐瞒他。
“今日这个时间,户部尚书之女柳瑶乘坐的马车会路过平乐坊,走的正是我们方才走的街道,这是玄金楼的探子打探到的消息。”
“你的目的是什么?”
“让柳瑶喜欢我。”林世成笑的纯良,他对韩时卿说:“户部尚书的女儿,对我们很有用。”
“……”
韩时卿沉默了半晌,心里翻涌的火气才堪堪被他压制住。
他问,“林世成,玩弄别人的感情对你来说很好笑吗?”
“时卿哥哥你说的不对。”林世成回他,“我并没有玩弄她的感情,若只因今日这些事,叫她倾心于我,那也是她的选择,我无从干涉。”
韩时卿惊讶于林世成的回答,他蹙眉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还好吧,不讨厌。”
韩时卿蓦地发笑,他道。
“不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前世,林世成与柳瑶没有交集,所以韩时卿不清楚现在两个人接触,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他却明白,一段感情的开始,如果其中一方是带着目的和想要利用对方的想法去开始接触,那等到谎言败露的一天,绝对有他受的。
他虽然加入了江煜等人的阵营,但总也做不到林世成这种,可以肆意摆布别人的情感。
林世成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他的时卿哥哥想法过于单纯。
这样日后即便入朝为官也只有被别人耍着玩的份儿,自己得多护着他点儿。
*
又考过了两场,韩时卿自认答得都不错,等到榜单贴出来后,录取人数两百零三人,果然有他。
榜单很长,用正楷书写着所有人的名字,韩时卿仰着脖子去看第一名是谁,入眼的是“林世成”三个黑体字。
他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子是真的聪明,考科举跟闹着玩儿似的,整天见他跑出去与柳瑶私会,结果考出来仍旧是第一,真让人既生气又佩服。
不过毕竟知道林世成是能当上状元的人,韩时卿也没什么落差感,他半路出家,学到现在,考上贡生已经感天谢地了,接下来的殿试,只能全凭运气。
殿试只考一天,时间是在春闱(会试)的榜单发放之后的第五天,由远安帝亲自出题,题长二百到三百字,考策文,限定文章 在两千字左右。
考试地点则设在皇城里的和宝殿,应试者自黎明入场,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日暮收卷。
清晨,韩时卿穿着何怡然给他准备好的整洁衣袍,打扮的干净利落,由着宫人引着进入和宝殿。
“林世成!”宫人依次序点名。
林世成答道,又过了一会儿,念到了韩时卿的名字。
宫人的语气微微一顿,看了韩时卿一眼,殿中的八名考官也将目光投向了他。
在场的基本都知道韩时卿是镇北大将军韩靖宇的小儿子,有两位考官还受过左相的嘱咐,此时便多多注意了几眼韩时卿。
韩时卿并不在意他们的视线。
毕竟他能走到这里,除却一开始外公帮忙弄来的秀才身份,其他的都是他自己靠本事一步步考上来的,他不怕这帮人看。
点完名,考官将密封的考卷开封,打散。
“皇上驾到!”
门外传来宦官尖细的通报声,随之便见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殿中,后面跟着两排共十二个宫女太监。
还没等韩时卿仔细看看远安帝,便听的那宦官又喊。
“跪!”
他急忙跟着和宝殿的众人一同下跪。
“山呼!”
众人齐喊,“万岁!”
“山呼!”
“万万岁!”
“再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时卿跟着大家喊完,等了片刻,才听到远安帝懒洋洋地念了一声,“平身”。
众人起身,考官示意考生跪坐于桌案前,韩时卿这才有时间用余光去打量远安帝。
今年是旧历七十九年,远安帝已年过不惑,英俊的面庞上也有了细微的皱纹。
他身为大皇子,比江煜大了足足二十八岁,当年继位的时候已经三十五岁了。
也怪不得他当初着急逼迫明成帝退位,毕竟再熬下去,等他的弟弟们势力发展起来,对他来说都是威胁。
韩时卿注意到远安帝眼窝下的青黑色,脸色也并不红润,倒显得有些苍白,双目浑浊,步伐也比寻常人重。
一副被酒色掏空的面相。
哎……
韩时卿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今日来殿试之前他是有些期待见到远安帝的,毕竟廖云凡对他说所有的人和事都是眼见为实,林世成与江煜把远安帝说的再昏庸,他不亲眼见到,仍旧不能死心。
可今日一见,当真从这气色上就暴露了远安帝的生活习惯。
正人先正己,至少这一点,江煜比眼前这位强了太多。
试卷发下来,远安帝挥挥手,道,“开始吧。”
这就算是开始考试了。
宣布考试之后,远安帝便转身离开了和宝殿,就好像他来到这里就是勉为其难地走个过场,一刻都不想多待。
韩时卿对远安帝虽然失望,但他没让这种情绪影响他答题,他审题用了半个时辰,打草稿用了一个时辰,总结论据论点,结合最近的旱灾涝灾治理,最后将这些洋洋洒洒地跃然在卷纸上,用了足足两个时辰。
期间有考官路过他身旁,注意到他写的内容,眼睛多有亮色,显然觉得不错。
写完之后,他抬眼,却见着林世成已经写完了,正在对面瞅着他。
见韩时卿看向自己,林世成也笑了下,用口型询问“怎么样?”。
韩时卿点点头。
日暮十分,考官收卷,将卷头封紧成册,之后宣布结束考试。
众考生再由宫人带出皇城外,解散,各回各家。
韩家的马车在皇城外的太平坊等着。
韩时卿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望着那即将落下去的夕阳看的出神。
那日头红的滴血,仿佛要在黑夜来临前燃烧完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见江煜了。
第44章 能活多少年
韩时卿先回了家,与家里人吃过饭之后,走出了家门。
他没让韩山跟着,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他没有问林世成江煜现在住在何处,只自己转着,放空自己,也当是考过试之后的放松。
殿试之后的茶会他给回绝了,他暂时不想看到官场上的人。
虽然进入了二月,进入了春天,可永安还是冷,冷的让人有些烦躁。
他不知道为什么烦躁,就是今日见过远安帝之后,突然有些理解了江煜这些人的行为。
前世若是没有他们精心谋划了那样庞大的计划,又如何能让这样的蛀虫皇帝下位,早日让百姓从苦海中脱离?
他觉得对方欺骗人感情的行为肮脏,但当初那场肃清事件,他们韩家的手又哪里是干净的?
正想着,韩时卿走过一个小巷,右侧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拉进了巷子,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便牢牢抱住了他。
霎时驱散了寒冷,温暖的让他眯起了眼。
“时卿。”江煜紧紧拥着他,用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声音喊他,听起来委屈极了。
韩时卿破天荒地没有推开他,但是也没有回抱住他,只是轻叹了口气,喊了他一声殿下。
“我不想放手。”江煜说,“那天是我的生辰,我许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等我当上皇帝,身边一定要有你。”
韩时卿提醒他,“殿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我不想和你散。”江煜恳求他,“这次我不会再难为将军府,我也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所以,你能不能别……”
他顿了下,更紧地揽住韩时卿,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别不要我。”
韩时卿心头蓦地颤了颤。
江煜这是第一次求他。
以前的江煜即便做了再对不起他的事,都不会用这种低声下气的语气求他,尤其前世做了皇帝之后,他似乎觉得有了皇权就是拥有了一切,自己该服从,该原谅他。
现在江煜没有在作戏,他是真的……真的在害怕。
喉咙有些涩,韩时卿突然觉得自己以往的坚持似乎在江煜对他恳求的这一刻土崩瓦解,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一直在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不得不去面对江煜,然后试着去理解江煜。
他该怎么做,要心软吗?
如果心软了,再次被骗怎么办?
他赔得起吗?
可这犹豫终究还是在江煜一声声委屈的恳求声中化为了无奈和心疼。
许是今日考过试太累了,或者知道江煜要去当兵了,亦或者突然想开了。
韩时卿轻轻把手放在江煜的背后,拍了两下。
“好,我要你。”
两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美好的时候,现在本就生在政局不稳定的乱世,四年后蛮族还会大举进攻北境,谁能保证北境守城的士兵有几个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