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个人说的是对的,这个王朝需要改变,我们将军府……也需要改变。”
“但我信不过那个人。”他说,“他擅长欺骗,他能将谎言说的天衣无缝,我从未猜透过他。与这样的人合作,让人胆寒,我不放心让我的家人冒更大的险去追随一个不真实的人。”
韩时卿并不是一个说不通道理的人,他能意识到远安帝确实做错了很多事,前世的经历也告诉他,江煜确实会是个好皇帝,除了刚称帝的时候对之前肃清事件的官员进行过严厉的惩治,之后他在国政上的处理上,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代帝王。
所以今天他动摇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劝说韩靖宇站到江煜那一边。
但是,他害怕,害怕江煜依旧不会放过将军府,会在彻底利用之后让他们摔得更惨。
“时卿。”廖云凡任由韩时卿的手扣在他的腰上,开口说道:“眼见为实,时间可以让你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你现在要想的是在这不安定的世道上,你能做什么?你既是打算进入朝堂为官,那便努力去做,只有真正站在一个高度上,你才能看透很多事,才能给你的父亲分忧,才能真正判断出该站在谁的身边。”
两人心里都通透,知道说的是什么,但谁都没有真正点破。
听完廖云凡的话,韩时卿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廖云凡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收紧了胳膊,更加贴近了廖云凡,小声说道。
“谢谢你,师父。我懂了。”
第40章 秘密
韩时卿的发烧本就是因为心中郁结,有廖云凡陪着,睡好了觉,第二天就退了。
梳洗收拾一番,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倒是看不出什么其他问题。
初二是韩芸畅回来省亲的日子,他要开开心心地迎接三姐。
自韩芸畅入宫以来,这是第一次回家,回来一次不容易,韩时卿也想她想的紧。
迎着一身宫装的韩芸畅进门,何怡然和韩靖宇虽然也开心,但明面上却不敢和韩芸畅太亲近,称呼上还要尊称对方一句“娘娘”。
韩芸畅有点不高兴,但她深知这是宫里的规矩,要是自己不愿这样,只会给爹娘填不必要的麻烦。
在一家人寒暄的时候,韩时卿敏锐地注意到韩芸畅带来的两个宫人面色有异,眼睛从进门开始便四处打量,不禁皱起了眉。
他眼神询问韩芸畅,双胞胎之间即使分开很久依旧默契十足,韩芸畅以手拂面,用口型告诉他,那是远安帝的人。
韩时卿了然,心里却更膈应了。
他叫来韩山,低声吩咐了他几句,韩山立刻明白,找了个借口推搡着那两个宫人出了门。
接着他示意厅中的下人都离开,叫韩山守在门外,这才开口问韩芸畅。
“三姐,你实话实说,你在宫中是不是过得不好?”
韩靖宇听到这话,皱紧了眉头,训斥韩时卿一句,“卿儿,这种话别乱说。”
“爹娘,这里没外人,我就是想知道三姐有没有在宫中受欺负,关心她也不行吗?”
何怡然叹气道:“卿儿说的是,芸儿这一走就是一年半,也没个信儿,皇宫那么大,陛下那么多妃子,哪里管得了芸儿,若是受了气连个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想就觉得难受。”
“爹娘,小弟,你们不用担心,我虽然不受陛下宠幸,但也没人敢欺负我。”韩芸畅看了眼门外,说道:“只是多少还是能听到些风言风语,这次回来也是想提醒爹爹多加小心,暂避锋芒,别再触陛下的霉头。”
何怡然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她问韩靖宇,“老爷,你是不是又顶撞陛下了?”
她记得前些时日韩靖宇上朝回来脸色都不怎么好。
但他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方便问,如今韩芸畅也在,她刚好也可以问问。
“我现在连见陛下一面都难,何来顶撞陛下?”提起这事,韩靖宇便觉心中有火,“我不过是上述了几篇奏折,望陛下勤于国政,另外上报了北境军情,请求陛下尽快发放粮草军饷……”
“粮草军饷还没发?”韩时卿惊讶,“不是年前就该发了吗?”
他记得王朝的军饷发放应该是在每年的腊月初,这是为了给将士们将银钱寄给家人的时间,让他们即便人没回去,也可以让家人过个好年。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韩靖宇猛地攥拳敲了下桌子,差点将茶杯震落。
“之前你大哥将这事情告诉我,我还说怕是因为国库紧张,会推迟发放,让他再等两天。可是户部那边一直没动静,我折子都递上去几次了,陛下却连一句话都没说。”他咬牙道,“可我见前日那除夕夜宴,好酒好菜,歌舞歌姬,极尽奢靡,根本就不是国库的问题,就是陛下他故意克扣北境将士,让人意难平!”
他对韩芸畅说:“芸儿,你让我暂避锋芒,我何尝不知道陛下已然对我有了意见,但有些话我若不说,便没有人说。你外公倒是知道暂避锋芒,但他到底没去北境打过仗,没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你可知北境将士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他们多是少年参军,家中贫寒,靠的就是每年的军饷补贴家用,北境严寒,蛮族又各个彪悍,一旦开战那便是实打实的劣势,死伤不计其数,让他们战斗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背后守护的家人,如若国家连他们的家人都照顾不好,又如何能让这些将士们安心战斗?”
韩靖宇平日并不是多话的性子,今次却将所有的心里话如同倒豆子一样都说了个干净,一双往日精光肆意的眸子都泛上了些许湿意。
他是个当兵的,最能明白那些辛苦,也便更加心疼镇守边疆的士兵们。
“该死。”韩时卿低骂一声,眸中已燃起怒火。
原来从这么早开始,远安帝就已经开始克扣北境的军粮军饷了,怪不得六年后,蛮族攻城,赢得那么容易。
那一战,大哥二哥殒命,城破后,数万百姓被屠杀,这惨痛的事实他永远不会忘。
“哎……”韩芸畅清楚韩靖宇的性子,明白自己再劝已经没用了,便说道,“爹,最近陛下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估计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让他们查查咱们将军府的情况,我不能再多与你们说了,不然于将军府不利,还有……”
说到这里,即便知道屋中只有他们几个,韩芸畅还是压低了声音,对韩靖宇问道:“爹,您与女儿说实话,九皇子是不是您故意放走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惊。
数韩时卿心中最为震动,他错愕地看着韩靖宇,既期待又害怕他的回答。
“芸儿,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女儿只是好奇,当初九皇子那般年纪,是如何能在爹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她说,“宫中的风言风语很多,更有些宦官在陛下耳边说闲话,但他们的话也不是并无道理,很多谣言传多了也许就更靠近真相了。”
韩靖宇沉默了片刻,最后终是叹了口气,苦笑道。
“是我故意放走的。”
有什么东西在韩时卿的脑子里炸响,他的思绪因为韩靖宇的一句话全乱了。
前世的种种在他脑中闪过,韩靖宇对江煜的态度,还有韩靖宇在目睹江煜称帝后对他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连在了一起。
“卿儿,王朝重回繁荣我是无缘看到了,但我希望你能看到,你替爹好好看着,回头你也来了地府,记得告诉爹,那是个怎么样的繁荣昌盛。”
他这个爹何其聪明,又怎么会连当初见过的九皇子都认不出来。
没准他爹早就认出来了,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韩靖宇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见证着江煜的成长,直到有能力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他才放手,甘愿赴死……
想至此,韩时卿呼吸都变得急促艰难了些,他手握成拳,紧到绷出青筋,指甲陷进了肉里都浑不在意。
“爹你为什么……”韩芸畅之前只是猜测,等到真猜对了,她难免有些慌乱和不能理解。
“是月宝林求的我。”韩靖宇的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屠戮的夜晚,眸中沉沉,浸透着很深的悲哀。
他说:“那时候九皇子还那么小,月宝林死死抱住我的长剑,求我放过她的孩子,我实在……实在不忍心。”
他这件事一直憋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何怡然也不知道。
何怡然将掌心覆上韩靖宇的手背,感觉到他皮肤冰凉,便攥紧了些,帮他捂着。
她板下脸,认真说道:“好了,芸儿,这件事莫要再提了,今日我们知晓了这个秘密,便要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能说出来,明白吗?”
见韩时卿和韩芸畅都点了头,何怡然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
韩时卿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掌心早被他掐的通红一片,几欲渗血。
前世经历的那些事的违和感因为韩靖宇说出的这个秘密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爹放过了江煜。
坐在桌子前,他抱着脑袋,咬着下唇,没一会儿眼泪就流出来了,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