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打开手机灯光,灯亮起来那一瞬,他促狭而温柔的笑容就展开在眼前,齐朗本还想质问两句,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就像被戳了气的海豚。
沈晏拿笔尖戳戳他的额头,低声道:“干嘛?待会儿让父亲发现你溜进来,得吃不了兜着走。快回去,别让下人们发现了。”
齐朗撇撇嘴,就地坐下,挨到他旁边,“……你为什么要去外省啊?都没提前跟我说,别说父亲,我知道的时候都想揍你……”
“告诉你了,你还能跟我一块儿去不成?”沈晏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往外坐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搞科研,太死板了,那所学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在全国前十,我听过学校老师的一节公开课,十分有趣。”
齐朗道:“这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你最后不是仍旧要照着父亲的想法回来管理公司?这些东西学了也没用处,他不会让你去的。”
沈晏面不改色,“我可以修两个学位,不用担心,我能让父亲松口。”
齐朗看了他一会儿,敏觉地问:“……沈晏,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沈晏笑了笑,“什么叫别的打算?”
齐朗有些急了,“你别诓我,我再了解你不过了,你肯定想干什么……不行,我也要考那个学校。”
沈晏好笑地摇摇头,就着微弱的手电灯,在纸上落下一笔,“行啊,你明年才高考,那学校分数可不低,等你考上再说吧。”
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齐朗却很执着地拉住他的手腕,“哥,你不可以离我太远,就算上了大学,每周末也要给我打电话,我每月放月假的时候都去找你,你不能把我忘了。”
沈晏回过头来,细碎的黑发遮住瞳孔中温润的光彩,他意味不明地盯着齐朗看了许久,才展颜道:“忘不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我可不放心。我不在的时候,别惹父亲生气,实在不行了,给哥打电话,别顶嘴。你那笨脑子,可不许起什么馊主意。”
那时齐朗还没意识到,在对待沈晏的事情上,他已经跟齐志铭没什么两样了,不过两人的标准不同,齐志铭要将沈晏打造成一个完美机器人,而他,希望将沈晏藏起来,藏成自己的所有物。
他弯着眼睛笑起来,一把勾住哥哥的脖颈,“这还差不多……”
“哥,这里这里,敲个落地窗吧,早上看日出晚上看夕阳,多好的意境……”
“齐朗你是猪吗,见过哪扇落地窗同时看日出和夕阳的?”
“咦,不行就不行嘛,干嘛骂我……”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很亲近,沈晏真心将他当弟弟看。他上大学之后,并不常回老宅,闲暇时间大多窝在自己买的小两居里,偶尔在学校图书馆啃书,沈晏是个看似软和,实在打不透的软面团,事事都不让齐志铭如意,却事事都向他汇报,哪里都揪不出错处,齐朗察觉不到这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真如那时所言,一逢月假,便屁颠屁颠坐火车去找沈晏,一开门,哥哥穿着柔软的家居服,金边眼镜下一双温润的眼。
“来了?”
齐朗会像树袋熊一样扑上去。
“沈晏,我想死你了!”
他哥看似纤瘦,劲可不小,轻松就将他掀在地板上,“换外衣,不换外衣不许坐沙发啊。”
齐朗笑嘻嘻地仰头看他。
细细想来,这应该是两人兴味索然的前半生中,最怡然自得的一段时光了。他最终没有考上那所学校,因为老头修改了他的志愿,这个家中,有两个齐志铭还算得意的作品,一个是沈晏,一个是齐朗,其中一个已经开始脱离掌控,有了瑕疵,他决不允许另一个也走上老路。
那天晚上,他在老头的书房里恳求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应答,他伤心极了,连夜买了车票要去投奔沈晏,可最后他连齐家的门都没能走出去,保镖将整个老宅围得水泄不通,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也不允许离开一步——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被动。
他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本本分分地按照老头的指示,去了指定的学校,平时熟悉公司事务,偶尔进研究所,要很难得很难得才能抽出时间,去见见沈晏,对方还当他是少年心性,早将学校这事忘了。
“……洗手,别站门口,影响我发挥。”
齐朗穿着一身正装,精疲力尽地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沈晏切菜做饭,看了片刻,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后抱住沈晏,将侧脸靠在他肩膀上,“哥……”
沈晏一手抄着锅铲,一边将他的胳膊拨开,“去沙发上歇着,别挡道啊。”
“我不,哥我累死了!你让我抱抱,你亲爱的弟弟需要安慰……”他大声嚷嚷,使劲耍赖。
沈晏可不吃他这套,揪着耳朵将他扔回了客厅。
席间谈到研究室,聊到位面失控的问题,齐朗皱眉抱怨道:“不止一个了,好几个位面因为太过完善而自发诞生了位面规则,我们的人再也没办法插手,只能打碎重组,浪费了好多能量。”
沈晏:“不是挺好吗,位面规则诞生说明这个位面已经能独立运行,说不定再过几千年,会成为另一个稳定守恒的世界,届时能多出多少新生灵?可供研究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齐朗道:“哥你胡说什么,赋予位面剧情和人物,就是为了将其构造成快穿系统的一环,不能按我们的设想走那未来进入其中的游戏者安危怎么保障?这个位面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他哥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菜,“哦。”
“不止是位面,一些NPC也容易失控,赋予的类人特性太多了,他们就会产生自己的灵智,赋予少了又显得死板,要让一个位面稳定运行,却又不独立在外,其中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研究室那些老头子还天天揪我的错处,真想将他们跟那些失控的NPC一起,送去报废站销毁……”
“……阿朗。”沈晏打断了他的话。
他正色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齐朗愣了愣,“啊?我说错了?他们倚老卖老,抱怨两句也不行吗……”
“这不是抱怨不抱怨的问题。”沈晏眸色深深地看着他,“阿朗,位面自我完善,和NPC失控都是正常现象,公司那么多人,在这些问题上研究了那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早该适应这样的失误,为什么要生气?是不是以后不按你设想来的事情,无论是否正常,你都会想将他们销毁?”
齐朗缓缓放下碗,“……哥,你开始讨厌我了?”
“没有。”
他很固执地道:“你有,你上次还说我越来越像齐志铭了。”
沈晏无奈:“那是玩笑。”
齐朗抓住他的手,异常认真道:“你不可以讨厌我,你要一直喜欢我。哥,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这么多,只有我们才能理解彼此,才能永远陪伴在对方身边。”
“……没有谁能永远陪伴谁。”沈晏淡淡地掰开他的手指,“我会有恋人,会有自己的生活,你也将娶妻生子,别说孩子话。”
齐朗道:“我不要妻子孩子,你也不许要。”
沈晏皱眉:“你疯了吗?松开。”
齐朗死死抓着他的手,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几番拉扯,沈晏终于起了火气,指着门外道:“滚,出去。”
齐朗:“你答应我我就走。”
“答应你大爷。”沈晏咬牙憋出一句粗话,“齐朗,你能不能正常点。”
齐朗被这句话刺激得浑身一震,倏然火起,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冲出门去。
他没有离开,在楼下小花坛坐了许久,没有愧疚反思,反倒是琢磨沈晏身边当真有了其他人怎么办……他想了很久,越想越难过,半夜下起小雨来,他湿漉漉地上了楼,像只被遗弃的小哈巴狗。
房门关了,他去找门卫借工具箱,熟练地将没有反锁的房门撬开来。
沈晏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一见着他,便黑脸将手中的书扔过来,“小兔崽子!”
齐朗由着那书从他耳边擦过,旋即沈晏一语不发地进了房间,很用力地关上门,他跟得慢,没挤进去,索性故技重施,撬门入内,蔫头耷脑地盘腿坐在床边,盯着沈晏的背影看。
“滚去洗澡。”良久,沈晏终于开口。
他如蒙大赦,喜不自胜地滚去洗澡,洗完澡香喷喷地出来,想要与他哥挤一张床,被沈晏一脚踢下去,“齐某人你几岁了?还跟我一起睡,像不像话?”
齐朗恬不知耻地爬上来,抓着他的被子,拼着脸皮不要,也要在这张床上留下,“哥,我怕黑,没你的地方我不习惯。”
沈晏丝毫不留情面,“怕黑你不会开灯?之前这么多晚怎么睡的?”
“念着哥你的名字睡的,困了困了,哥我们休息吧,明天还有事呢……”
沈晏翻了个白眼,终究由他去了。
但这次争吵,却令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试图从源头下手,控制沈晏身边接触的每一个人,不允许他与旁人多说一句话,渐渐的,这种控制欲越滚越大,变成了能压死人的雪球,他监视沈晏的一举一动,连动物也不许夺走他的半分情感。后来沈晏以极其决绝的姿态与齐志铭划清干系,他谋划多年,终于将齐家、齐朗,堂堂正正地从自己生命中切割开,在沈晏看来,这是解脱,是自由,在齐朗看来,这就是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