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墟以前,他们的经历、记忆、判断都是同出一体,斩断联系以后,他们思考的根源依旧相同,只是分开走的那段旅程,带给了他们截然不同的视角,连灵魂都舍得炼化的他,对生命已经不再敬畏,目的和代价,只管值不值得,没有疼不疼的概念。
那家伙还是一个人,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他一时不知道该为脱离沈晏的影子而笑,还是自己的冷漠而哭。
殷南大致了解来龙去脉,便匆匆离开了,她的任务也很重,巫族‘天眼’的主要服务区在中原,北域也涉及一点,唯有豊州,因为过于灵秀、人妖混杂的原因,这里的磁场一直很特殊,精神力在这里受到很大限制,所以‘天眼’业务一直没有延展到这里来,但眼下不同,能屏蔽精神力的特殊材料屈指可数,妖族不可能全范围覆盖,如果‘天眼’能够在这边建立起基站,那对扭转战局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玄冥烨从森林中将昏迷的齐朗提出来,交给扛着担架的后勤,近卫匆匆走近,担忧问道:“陛下,你没事吧?”
玄冥烨事不关己,淡然道:“我又没出去,当然没事。”
近卫被他这直白的话吓一跳,连忙凑近,小声道:“陛下,您如此敷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暗先生的势力不容小觑,他若生疑心……”
玄冥烨笑了笑,“你觉得他相信过我?不妨,本来我们也是貌合心离,彼此心里都有数,应对这种人,不能太积极。”
护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陛下,那我们现在回宫?”
玄冥烨颔首,单手负在身后,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枚漆黑的石头静悄悄地躺在掌心。
——那是炼狱的钥匙。
静谧的室内,悠远的檀香静悄悄燃着,师挽棠盘腿坐在角落,眼眶红了。
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真的。那家伙从来胜券在握,胸有成竹,做过让他最担心的事也不过是乱放消息让人以为旧疾犯了,其他时候都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
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做?
他咬着食指疯狂思考。
翼往森林岌岌可危,豊州动荡,妖族虎视眈眈,最重要的人身陷囹圄,要从哪里入手,要怎么做算正确,应该找谁?杀了谁才能解决问题?
……似乎杀了谁都不能解决问题。
黑衣人与沈晏是旧识,能号令妖王,就说明他地位不低,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万妖炼狱仍旧在不断冲击封印和阵法,很有可能哪天撑不住,妖族大军长驱直入,所以当务之急是做两手准备,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在中原援军到达前,必须有一支能抗衡妖族的队伍,再糟糕一点,如果抗衡军也抵挡不住,首当其害的一定是豊州的平民百姓,所以必须趁着还有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尽快组织民众撤离。
然后呢,还有什么?
守阵的人消耗太大了,输出去的速度远比恢复的速度要快,这样下去,就算妖族没有加大攻势,现存的人力也早晚会被损耗殆尽,需要大量能恢复灵力的丹药、灵草,还有能提供支援的聚灵阵。
还有,还有……
沈晏呢?沈晏怎么办?
师挽棠苦思冥想好久,咬的皮肉渗血,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气愤,终于起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案,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一个青瓷小盅骨碌碌转了一圈,里头的山楂果干撒了一地。
那时沈晏特意从中原给他带来的零嘴,他有晚上吃夜宵的习惯,但吃多了吃油腻了又难受,偏他任性,想吃就要吃谁都拦不住,沈晏只好常年备着山楂干,实在劝不住了,就使劲给他喂山楂,填肚子还助消化。
师挽棠原地转了两圈,叉腰生了会儿气,看着满地的果干,忽然平静下来,蹲下身一颗颗吹干净捡回来。
如果沈晏在,一定又会说不干净不卫生云云。
他拈了一颗果干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充斥口腔,嚼着嚼着,忽然觉得心慌,于是又塞一颗……就这样蹲在原地,一颗一颗地塞,终于将揣满怀的山楂吃了个精光,最后一颗山楂没了,他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他以前觉得沈晏想得多,如果有一天死了,一定是愁死的,在昆仑之时,他得意洋洋地对沈晏说:你看我多好,每天啥事不想,不服就干,一定能长命百岁。
可现在明白了,如果他真能长命百岁,一定不是因为心大,而是沈晏替他铺好了所有的路,铲平了所有的危险,铲不平的,那人用自己替他挡。
跟傻子似的。
而今没人替他,他终于也要自己琢磨事情,才发现这么难,难得他想掀桌子,想砸东西。沈晏想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掀过桌子,没砸过东西,所以他还是笨,比沈晏笨多了。
若他长命百岁,沈晏哪天愁死了,那多不好,正好趁这个机会,多想想,以后跟沈晏一起短命。
做一对短命鸳鸯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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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回忆
鬼王大人怕疼, 生理性泪水流得不计其数,心理泪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他年少时过得苦, 以为人生就是这样的,所以尝点甜头就能高兴万分,身在苦中, 日子久了, 也不觉得多难,几乎没流过眼泪,六岁以前哭没哭过他也记不清了,而今被沈晏突如其来的失踪打得措手不及, 实在没憋住,跟开了水闸似的,自己哭到一半, 竟还有些新奇, 一边吸鼻子抹眼泪,一边打量着满手的水痕, 闷声闷气地说道:“真是绝了……感觉气都喘不上来,半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幸好没人看见,竟然为这么点小事哭成个傻子,姓沈的回来,非得揍他一顿……”
远在炼狱的沈某打了个喷嚏。
师挽棠这边才将心情拾掇好, 擦干眼泪吭哧吭哧地将打翻的桌案扶起来,正托着腮帮子一脸严肃地琢磨对策,殷南下一秒就来敲门了。
师挽棠:“……”
鬼王大人第一反应,竟然是朝镜子里瞧了一眼, 确保自己两眼干巴巴,仪容规整,才清青嗓子,正色道:“进来。”
殷南察觉到他鼻音有些重,但没在意。
“殿下,沈晏失踪的事情,墟跟我说了……”她进来便看到满地的狼藉,想来师挽棠心情不比她轻松到哪里去,当即叹了口气,踟蹰片刻,就近找了张凳子坐下。
“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坐下第一句,她愁云惨淡地道,师挽棠面无表情,心中却冷笑:你当我遇到过啊?
“不知道我哥有没有跟你提过,如今局势不明,齐朗在暗处,不知道积蓄了多少手段,就算他不愿意你掺和进来,我也必须要给你一点心理准备——我哥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以为这么个惊天大瓜会换来师挽棠的花容失色,却不料对方早有预料似的,非常沉着地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深沉揣测:“他是不是来夺舍的孤魂野鬼?”
殷南:“……”
“倒也没有……我哥不是那样的人。”她干巴巴地解释一句,师挽棠顿时大松了口气,“那就好,我都做好他是个坏蛋,别人上门寻仇的准备了。”
“……”殷南干笑一声,才继续开口:“
这些事本该他亲口跟你说,但事发突然,他第一时间做了能做的,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料到,今天那个黑衣人名字叫齐朗,便是超出沈晏预料范围之内的之一。他算是我们以前的旧识,与沈晏的牵扯较深,是敌是友……我也分析不大清楚。”
事实上,乍听到齐朗的名字,她是最惊讶的,这个人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干净清白的年轻精英,偶尔会眯起眼睛笑,看起来没什么心计,尤其是面对沈晏时,开朗阳光,一腔赤忱的关怀,真的不似作伪,她有幸见过两次,便再没对这家伙升起过防备。
师挽棠断然道:“不用分析,敌。沈晏就是被他弄进去的。”
断言完,他又有些疑惑地皱起眉:“这个人跟沈晏以前有仇吗?要这么下狠手?”
殷南苦笑着摇摇头,正是因为没仇,她至今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没仇,相反,他很依赖沈晏,这个说来话长……沈晏与他,是同一个养父,名义上来说,他们算兄弟……”
齐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沈晏还没脱离齐家,他还有哥哥。
沈晏第一次反抗齐志铭,是在上大学那年,他瞒着所有人填了邻省的学校,通知书下来那天,齐志铭发了很大的火,拄着拐杖将他赶入了小黑屋。
老头子年纪大了,威严不复以往,沈晏规规矩矩地进了小黑屋,却没有规规矩矩地反省,他熟练地用一段录屏代替实时监控,自己缩在角落里,画他的新房装修图。
是的,新房,这个哥哥做事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一声不吭报了邻省学校,一声不吭地用积蓄在学校附近买房,连齐朗都被他蒙在鼓里,偷摸摸来找他时,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写满了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