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狠狠吐出一口气,落在景晖手上的把柄无非就是自己囚景昀五年的原因,以前不是没想到过。
只是以前这些在谢萧心里一点威胁也算不上。他有能力困住景昀,能一辈子留他在身边。
可现在却……害怕被他知道。
谢萧慢慢走回客栈,宫道冗长,背后传来阵阵凉风,一抹残阳洒在宫墙上,谢萧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条路,兰因一个人走了许多年呢。
梅下酒(回城)
谢萧推开门的时候,景昀并不在屋里。房间混着许多气味,似有若有若无的酒香,又像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子花香……不对……
是迷魂香?!
“弥生。”谢萧倒吸一口冷气,“景修明,哪去了?”
弥生跌跌撞撞地跑上来,“公公公……子,不是在房间里么?”弥生见谢萧阴冷的眼神,顿时脊背发凉。
谢萧死劲摔了一下门,大步下楼去。已是傍晚,楼下酒客稀稀落落,谢萧问柜台前的掌柜。
掌柜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一之手拿着一串钥匙,挨个清点着,另一只手覆在算盘上,噼里啪啦的打着,头也不抬道:“应是出门了。”
“一个人么?”
“没看清。”那姑娘顺了一缕头发,拿起一只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嘶,好像不是”
她抬起头看了谢萧一眼,“好像还有一个……”
“谢了。”谢萧急忙道了句。走到门外往天空扔了只指甲盖大小的铁片。
巷子里走出一个影卫,那人抬手行了个礼,低声道:“庄主,没跟到。”
“你们果真是吃干饭的。”谢萧冷冷骂到,“带他走的人是谁?”
“宫里的人。”
谢萧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皇帝么?景晖明明说不会掺和他们的事……
还是说,兰因真的找到亲人了?
“往何处去了?”
“西北方向。”影卫道,“绕过街角就……没影了。”
“呵,继续找。”谢萧低叹一声,朝西北走去。
他可真是好样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连影卫的都跟不上。
他怎么敢就这么走了。
他怎么就……
万一他真的敢呢?
你关人就关死了……兰因这般说过,他说不定真的敢……
谢萧心下一惊,立刻摇了摇头,他不会,不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路边街铺纷纷挂上了灯笼,卖吃食的商贩也都出来了,各个操着一口京腔,好不热闹,京城的夜晚原是这般精彩。
四周愈是热闹,沉默者内心就愈是孤寂。谢萧又慌又乱,西北,西北直走出城便是玉山,穿过山再走上二三十里就进入北方的地境了。
兰因会为了躲他去大漠吗?有这般厌恶么?
“来哟,新鲜出炉的玉山小饼,好吃不贵。”一个小炉子被推到谢萧跟前,“公子,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呀,来一份消愁?”
只听说过借酒浇愁,哪有吃饼消愁的?谢萧转身就要走。
“公子,你看起来有烦心事,同老汉说说,这城北一片我熟着呢。”
谢萧脚步一顿,兴许……他见过景昀。
“大爷,您可曾看见一个大约这么高的,穿着月白色衫子腰间挂着块蓝玉的男子。”谢萧伸手在自己眉骨处比划。心想:景昀大约就这么高。
老大爷停下手里做饼的活儿,“这条道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老汉我哪记得住啊,再具体些吧。”
谢萧又道:“就是……就……那种长得很好看,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常常板着脸……”谢萧一时语塞。
“害,公子,你这讲的也太……”老汉失笑。
“对了,他可能不是一个人,也许还跟着一个别的男人。”谢萧皱眉补充道。
老汉哈哈大笑,将手里的饼递给他。“许是同友人出来喝酒,别太紧张了。”
谢萧呆愣,看着手里的红豆煎饼。友人?兰因似乎……没有友人,若认真来看,倒只有……赵泽旭了。
“哎哟,公子呀,这京里每日寻人的多了,不是同丈夫吵架跑回娘家的,就是男人跑去红楼逍遥的。”
“像你……这种,倒是少见。没必要担心,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玩法……”
“你不懂……”谢萧放了一枚碎银在案台上。
老汉叹了口气,“真是些小年轻。”说着老汉有递了个饼给他,“用不着这么多钱。”
谢萧拿着两袋饼继续向北走,连影卫都找不到的人,路人又怎会知道。谢萧有些无措,景昀没有友人,疑心那般重,定是不会轻易跟人走。
那带走他的难道真是他的亲人,放在以前,谢萧铁定不信,可现下,他却迟疑了。
他对景昀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不知他的难过,不懂他的孤寂,甚至连他的喜好也是现在才开始关注的。
谢萧心底生出一股子恐惧,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路边舞剑喷火的吆喝声吵吵闹闹,一束烟花在夜幕里炸开。
谢萧对自己产生的这种感觉很是奇怪,从接近他起,不就是为了利用,重生与否都是要献祭的,为何现在会不舍呢?
从何时开始的?
谢萧乱极了,急需找一个发泄口,酒,似乎不错。
谢萧以前从不耽与酒色,他深知这两个东西最容易被下毒,师傅也曾说过,用酒或者毒来麻痹自己是懦夫的行为。醉酒勿事,醉鬼失态。
谢萧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景昀时的场景,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喝醉了还如此安静。
谢萧站在屋檐上看着他,景昀半身月光,抱膝埋头啜泣,嘴里时不时小声念叨一些词。
连喝醉了都如此隐忍,心里是藏了多少苦。
谢萧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酒楼前,楼里热闹极了,天气还未完全转暖,这里的姑娘们却穿得甚是清凉。
“公子,进来呀,叫个姑娘给您唱首曲儿?”
日月郡的红袖招里也全是这种姑娘,一方绯红丝帕轻轻扫过他的鼻尖。
谢萧猛地打开,退了一步道:“不嫖。”
那站在门口的女人撑着腰笑道:“谁说是那种事了,公子你看,我们芸香阁可是个听曲儿的好地方。”
谢萧一愣,芸香阁,他同景昀来过。
“今夜,月莹石可还能……”
女人蹙眉,“那处不行了,早有客人租下了,花了大价钱呢。”
“那位贵客是谁,我花比他更高的钱。”谢萧扯下腰间的紫玉递与她。
女人眼前一亮,又瞬间黯淡,“这我们可做不得主,不能乱了规矩,您若是诚心想租得同那位贵客商量。人家同意了,就归您了。”
谢萧讲玉塞进她手里,“带我去见他。”
女人眉开眼笑,“哎呦,公子您可真是客气,来来来楼上走。”
“公子哟,您这是要带心上人来罢,我们这月莹石可是镇楼之宝,今日虽不是月中,也能看得的。”
心上人么?分明没人共赏。
“喏,那位贵客在这间雅阁里,待人进去通报一声。”
谢萧微微点头,一个端着酒盘的女子应声进门。
过了一会,女人退了出来朝他们打了个手势,“那公子说,‘若不是看不了月亮,两人就要闹决裂的那种,便不必谈了’,您看……”
“我自己进去说。”谢萧道。
女人笑到:“那我便退下了,您好生谈着。”
谢萧敲了敲门框,“阁下,可否……”
屋里传来器物倒落的声音,谢萧心感疑惑,再次敲了敲门。“阁下,在下有事相谈。”
屋内一阵寂静,谢萧正觉此人傲慢无礼,门内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不必谈了,你走吧。”
“在下是真心想租这一晚,阁下可否……”
“不行。”
“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谢萧发觉不太对。
“三倍。”此话一出,楼内一片唏嘘 “公子真是大手笔。”一个偎红倚翠的中年男子笑道。
“千金博美人一笑呀。”端着果篮的女人暧昧一笑,将一颗葡萄递进那男子嘴里。
谢萧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今日非要得到月莹石。
“阁下可否让在下进门一叙。”
屋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屋内传来一阵叹息,继而是脚步声。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张谢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在门边。那人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厌恶,低声骂了句,“进来。”
谢萧一时愣在原地,这是他的……兰因?
景昀没有好脸色,好不容易找个地方安静一会,这人还偏偏跟过来了。“你不进来?”说着就要关门。
谢萧当即卡进一只脚,“进……进。”
景昀走到桌前,收拾方才弄翻了的茶具。
“兰因……”谢萧小声唤了声。
景昀回头骂道:“为何哪哪都有你?”
“我就想安静一会,你为什么要过来。”
谢萧眼睛渐渐恢复亮色,“兰因,真的是你。”说着大步上前,拽住景昀的袖子。景昀被问得一懵,“是,是我租下的。”
“你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不是要走?”谢萧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