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点点头,小心打量着他。
景昀沉思片刻,“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死了,玉眼怎么办?人总是会死的……”
谢萧也不说话了,景昀又道:“你若是没办法控制它,便不要掘开,日月郡一城的百姓不是你的蛊人。”
“不是我掘开的,我到那里的时候,玉眼就已经四溢邪气了,血月之疫便是由此爆发的。”
景昀有些吃惊,“你是何时去那处的?”
“承彻三十三年。”
景昀思索片刻,“承彻三十三年,西南确实爆发了虫疫,当年朝廷拨了很多银子,父皇为这事还上朝讨论了好几日。”
“那不是虫疫,是玉……鬼眼弄的。”
“我后来才知道,血月之疫里死的人是没有办法往生的。”谢萧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何?”景昀心下恶寒,不能往生,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谢萧回到:“被异化的虫子身上阴气太重,会伤魂,被伤得太厉害的魂是没有办法被鬼差察觉的。纵使地府的生死簿上有他们的名字,但也会被认为是恶行太多,天谴降临不让往生。”
“为何会有那个东西?”景昀捏着茶碗边沿,“这不应当存在于阳间。”
谢萧摇头,“没有人知道来历,但人们却知道它的用处。鬼眼能炼蛊人,以前江湖上很多心术不正的人想抢夺它。”
蛊人!
“朝晖楼可以镇住,但需要……”
“需要血引是么?”景昀看着他,心底升起一股心酸,说来说去还是在利用他。
“是。”谢萧又道:“但如今我已经找到别的办法了,不会再要你的血了。”
景昀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低下头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谢萧一噎,“兰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的,你信我。”
“闭嘴,出去。”景昀抬手砸了茶碗,被压了一路的愤怒、不甘终是占据了上风。
“我……”
景昀疲惫至极,“求你了……滚出去……”
“兰因,我不是……”
“闭嘴,出去,我不想跟你吵。”景昀吸了一口气,在某一瞬间,景昀甚至理解了谢萧的态度,不能同他讲实话,讲实话他们们就不会吵了,就直接动手了。
“好,好,我走,你别恼……”谢萧双手合十,立刻退出景昀的屋子。
天山诡行
门“啪”地一声关上,景昀脑子里的弦随之一松,后劲儿震得人眼前一片死灰。
景昀卸下力气,半伏在桌沿上,幽幽地想着:谢萧想让天下无毒蛊,势必要毁了鬼眼,自己的血可以压住鬼眼,便毁了他关起来。
乍一想,没问题呢,可是,谢萧的愿望为何要用他来背负呢……
他景修明是欠他的吗……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景昀默默地问自己,为何会同他纠缠这般久,想了半天,却依旧没想出个结果。
夜风从窗口吹了进来,背后窜起一阵寒意,窗外窸窸窣窣地下起了小雨。
景昀走到窗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是时候做个了结了。第二日,景昀将藏到床下的梅下酒放到了谢萧房间的桌子上,白衣男子的劝戒犹言在耳,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谢萧不在屋内,床上被褥整洁,似乎昨夜并未躺过人。
赶路途中谢萧租客栈总是租上两间,他从来没有进过谢萧的屋子。环视一周,发现甚是像无人住过的。既没有谢萧的衣物也没有谢萧身上的近生香的气味。
景昀有些疑惑,若是他不住在这个屋里,那他住在哪里,既是不住又为何要租呢。不待他细想,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油腻腻的香味盈满周遭。
谢萧本是走过了,又半路折了回来,此时正斜斜地靠在门框边看着他,手上挂着几袋饼。
“在做什么?”谢萧低低地问道,昨夜的事,两人心里都有些芥蒂。景昀不说话,只是将桌边的酒壶提起朝他扬了扬。谢萧脸色一凝,果真与他有干系么。
“吃早饭么?”谢萧喘了一口气。景昀摇摇头,谢萧走近将饼搁到桌子上,接过景昀手里的酒壶。“趁热吃。”
说完,谢萧带着酒走出门去,侧身的那一刹那,景昀看见他墨色衣角落下一滴黑褐的血珠。桌上的饼还在腾着热气,景昀拧起眉毛……
弥生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杯新鲜的豆汁,“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吧。”
“去何处?”景昀发觉自己喉咙有些干涩,顺手端起一杯水。
“天山。”弥生笑道,继而神神秘秘地讲:“去庄主的老家。”
“不回日月郡?”景昀突然记起谢萧答应谢菱的话。
“庄主说……天山比较重要。”弥生歪着头,“公子还没去过天山罢?”景昀摇摇头,他只知道天山很高,传信的鸟都飞不上去。
“你去过?”
弥生猛地点头,“白雪皑皑的可好看了。”景昀点点头,又问:“你们庄主昨夜出去了?”
弥生一愣,景昀叹了一口气,又道:“算了,你下去吧。”景昀走到门口,半蹲着用手指摸了摸地上的漾开的血珠,昨夜下了雨,这血里混了些泥水。可方才谢萧身上并未蘸湿,头发肩头都是干的,或许他只是早上出去买早饭的时候不巧溅上了牲畜的血。
在京城他能有什么仇敌……景昀草草吃了两口饼,也下楼去。
楼下掌柜依旧拿着算盘细细对着账,景昀走过她身侧时,女子无意道了一句,“那人骗你的。”待景昀侧头看去时,女子面上绽开笑,压低声音道:“方向。”
“多谢。”景昀做了个口形,走出门去。女子再次低下头去,身后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珠声。弥生远远地朝他招手,谢萧已然换了身衣服,正翘着腿坐在车头。
“还走吗?”谢萧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景昀心头一紧,还走吗?还要同他走吗?
谢萧不再说话,等他的下文。半晌,景昀淡漠道:“走。”谢萧“嗯”了一声,许是累极趴在窗边睡去。
景昀看着他半边脸有些失神,马车慢慢动了起来。景昀给他盖了件外衫,自己撩开帘子看向窗边,清晨的风打在脸上,山河大地一片柔和。
大约走了半日,谢萧醒了,许是很早就醒了的。景昀望着他浅碧的眸子,“昨夜,去哪里了?”
“皇宫。”谢萧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一身血?”景昀闻此心下发慌,问道:“做什么?”
“找人。”谢萧顿了顿,“与你关系不大。”
“同景晖谈崩了?”景昀道。“不完全是。”谢萧拿着水袋灌了一口水,“拿点该拿回的东西。”
“什么?”谢萧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将一个香囊放到景昀眼前。这同先前娴妃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谢萧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景昀伸手去接,谢萧猛地抽手将香囊扔出车外。“你别碰,上面有东西。”谢萧挡回他的手。
景昀额角一跳,谢萧又道:“这东你何处拿到的?”
“关你何事?”景昀有些恼,探身向前让人停车。
谢萧有些失望地暗叹了声,“你说我骗你,可是兰因,你自己对我又有多坦诚呢?”似是抱怨又像无奈。
“没扔,在这里。”谢萧捏着香囊一角。
“这里面有蒙汗药和五石散的成分,很淡。”谢萧将香囊挂在窗外的帘子上。
景昀皱眉看着他,“你可知这两种东西合在一起会是什么呢?”谢萧声音不大,景昀却听出了其中深意。
宫里最厉害的媚药成分只怕也如出一辙吧。只是娴妃给他的香囊里是断没有这等东西的。
景昀摸进袖内,却发现那只香囊早已不知所踪。
“本来不能算是烈性药,只是这做香囊的布料大有乾坤。”谢萧轻轻戳了戳悬在空中的香囊。
“这种布被昙花香熏染过,里面可能还有其他东西,一些达官贵人府里的香料是自己配的,但很多人不懂药理,不知香若是犯冲也能成毒。”谢萧再次饮了一口水,“你的那只香囊便是同样的布料。”
“我的东西呢?”景昀问。
“在行李里,你不要再接触它了。”谢萧道,“这种布只有宫里有,但不是御用,估计是某个妃子母家的习惯。你是如何拿到那个香囊的?”
“娴妃。”景昀了然,香囊是早年云妃送与娴妃的,那这种布料定是出自楚家。
“景昭的母妃?”谢萧挑眉,“那便是上一朝的了。”
“你那香囊虽是年代久远,可上面还是留了些东西,你带着这般久,可有何不适之处?”
景昀一愣,思绪飘回了枳花驿那个荒唐的夜晚……做了一场春梦算吗,景昀幽幽地想。
“问你话呢。”谢萧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稀碎的光从他指缝里漏了出来。景昀脸上一热,画面似乎更加清晰了。
谢萧“咦”了一声,用手轻轻拨了拨景昀额前的碎发。景昀“啪”地一声打下他的手。回到:“没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谢萧有些奇怪,“在姑苏那时候,你突然生病估摸着也与那东西有关。你为何不早些将香囊那与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