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忍不住问:“你是……黑无常?”
“关你屁事。”那黑衣鬼猛地回头,死劲把勺子一砸,汤汁溅了一地。
“不就是心爱之人不在意你么,别气。”谢萧笑道。
那黑衣鬼饶有兴趣地抬起眼,打量着谢萧,景昀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在讲什么,谢萧又说:“我教你如何挽回。”
“呵。”那黑衣鬼低笑一声,“先把你的烂账管好再说。”说着他一双狭长的眼睛扫过景昀的脸,谢萧见状伸手搭在景昀肩上。
“你等着她自己发现,只怕再来一千年都不一定……”谢萧走近,“要主动,无常大人。”谢萧脸上依旧笑着。
那黑衣鬼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谢萧慢慢扶起桌子,“不可能的,她瞧不上我。”黑衣鬼没了方才的戾气,眼睛里有些茫然。
谢萧对景昀道:“兰因,去找找三生石,我同这位小兄弟聊一聊。”
景昀白了他一眼,也不太想听他在这胡言乱语,索性就顺着忘川河一直走。
忘川河水呈浅红色,空气里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岸边长满了彼岸花。
每一朵上都有一滴绿色的水珠。景昀慢慢走着,万千花海里有一朵长得格外扎眼。景昀停在它面前。
“大巫祝吗?”那花开口道。
景昀一惊,缓缓道:“不是,你是……”
“怎么久了,还没死吗?”那声音有些幽怨。
“你是姜国皇帝?”景昀问。
“我是桥边卖茶的,你是大巫祝吗?”那花又问,“呀,又不是,你呢?”
景昀突然意识到这花可能不是在同他说话,“都多少年了,他这么还不下来。不下来也好……”
景昀抬头看向身后的奈何桥,这花可能是在同奈何桥上的魂魄说话。声音又实在像小皇帝,景昀不由得多留了一会。
“你为何一直站在我身前?你认识我的大巫祝?”那花突然同他讲,“你一直等在这里?”
“对呀。”
“为何不去投胎呢?”
“我在等我的大巫祝呀。”
“他有何好的?”
“他很好,他救过我。”
“他也害死过你。”
“是呀,我得问问他为何这般对我。”小皇帝的声音无悲无喜。
景昀想起小皇帝写给国师的信:他永远欠我一个解释。
“你恨他么?”景昀问。
“我在这桥边三百多年了,生前的恨呀爱呀的,早就记不清了,只是很想他。”
景昀默默地想:时间难道真的可以抹平一切?
“你有没有见过他?”那花又问。
“没有。”
“那你走开些,别挡住我。”
景昀缓缓挪开步子,小皇帝上辈子对国师说: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结果这两人,一个成了地府贩茶人,一个成了阳世拘魂者,竟是都没有下辈子,是劫是缘竟无可分辨了。
景昀绕开,隐隐地听到谢萧在唤他,那人站在万千彼岸花里,远远地朝他招手。“过来,兰因……”
宁搅千江水(终)
景昀心头猛地一颤,自己与谢萧又何尝不是缘劫难辨?
“兰因,过来。”谢萧朝他走来,黑衣鬼抬袖扬起一片飞红,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被灵波摧残,漫天的红屑在空中碎开。景昀眸色一沉,问道:“何事?”
谢萧愣了愣,“好看么?”
“不好看。”景昀心凉了几分,“你同他讲了什么?”
“嗯……没什么。”
“哦。”景昀低下头,没什么还拿他开涮。
“真的不好看么?”谢萧又问了句。
景昀不想回答他这问题,指了指身后,“我找到小皇帝的魂魄了。”
谢萧刚想开口,景昀就转身朝那朵扎眼的彼岸花走去,“他在这等了三百多年。”景昀半蹲下,看着那朵彼岸花。
“这不是……”谢萧顿了顿,“这是被孟婆汤浇灌出的……”
“不是?”
“这是孟婆给魂灵留下的愿灵,就像是给后来人写的信一样。”谢萧又转身看向别处,“这一片的彼岸花应当都带着灵魂的愿望。”
“就是说,小皇帝还是去投胎了?”
“估计是。”说着谢萧也蹲了下来,“只是……这朵……似乎有些不一样。”谢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景昀后撤一步,“这朵会说话。”
“怨念太深。”
“呵”黑衣鬼走到他们身侧,“这不是愿灵。” 黑色斗篷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你是黑无常?”景昀抬头,“是。”黑衣鬼淡淡应了一声。
“你们不是鬼魂罢?”黑衣鬼慢悠悠地打量他们,“是鬼魂,不该不识我。”
谢萧站起身来,“对,我们没死过,只是灵魂出窍。”
“别回不去了。”黑衣鬼抬手召出一把黑月弯刃,直直抵上谢萧脖颈,景昀瞳孔一缩,却半点没动。
黑衣鬼的手腕转动,刀刃一寸一寸靠近谢萧的脸颊。
“你不怕?”黑衣鬼对景昀道,“这一刀下去,他就魂飞魄散了,就算不是鬼魂,也活不成了。”黑衣鬼咬牙道。
“他地府上没有名字,你若不怕白无常恼你,只管下手。”景昀正色,谢萧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
黑衣鬼手僵在空中,“你也不过如此。”说完放下架在谢萧脖子上的弯刃。
景昀叹了口气,“小皇帝没去投胎。”
“是,他一直在奈河桥下。”谢萧低下头。
“方才那个红衣,是孟婆罢。”景昀转身问黑无常,“是。”黑无常点头。
“也是小皇帝。”景昀甩了甩袖子,朝着茶铺走去,不再去理这两人。
身后,黑无常微微诧异,“他如何得知?”谢萧感觉哪里不对,又听得黑无常道:“他可能生气了。”
景昀确实不太高兴,这两人做戏给他看,想证明什么,在试探什么?谢萧要死就死,关他什么事,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
谢萧走了过来,“你真厉害,怎么看出来的?”
“贩茶人。”
“那朵花?”
“是。”
黑无常也坐了过来,缓缓开口道:“其实他是孟婆也只是这三百年的事。”景昀转头盯着黑无常。
“嗯……好罢,与你们说说。”
“当年他自刎是白无常索的魂,死时很绝望的魂魄,往往很好被带到地府。白无常知道他生前遭遇,心里可怜,就亲自送到了奈河桥下。”
“可他看到孟婆汤的时候突然魔怔。一把掀翻了孟婆的汤碗,说什么也不肯过奈何桥。”黑无常叹了口气,又道:“白无常心肠好,准备继续劝他,可孟婆脾气不好。”
“见这不是好歹的魂魄毁了她的汤锅,也撂担子不干了,把熬汤渡鬼的活交给了他,自己跑去阎罗殿打麻将了。那之后,这里的孟婆就成了他。白无常见他投胎的欲望不强,也就这么着了。”黑无常摇摇头,“这一干就是三百多年,倒也没出什么差错。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追究。”
“所以,今日那只要下地狱的鬼,就是大国师。”景昀。
“这我不知。”
“那只鬼,非说要见溯旻一面,我们翻了一整夜的生死簿才知道,他生前就叫溯旻。”黑无常揉了揉额角,“这也亏得是白无常,若是换了旁人……”
“下地狱就魂飞魄散了么?”一直没说话的谢萧问道。
“得看罪行,那大国师生前的罪过加上死后到处抓魂,估计……”
“估计不轻。”谢萧叹道。
“嗯。”景昀点点头。
“三生石在哪?”景昀问。“黑无常想了想,道:在孟婆身上。”
“三生石被孟婆带在身上?”谢萧有些惊讶,“为何?”
“以前不是这般的,有一段时间人间又是饥荒又是打仗的,鬼魂特别多,每个人照一下三生石,这得堵死。孟婆就将三生石挂到鬼界堡入口了,后头几年,太平了些,但她忘记拿回来,再后来,好像是打牌输了,就抵押给了阎罗,现在赢回来没有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景昀眉头微微皱起,这事儿听起来甚是不靠谱。谢萧轻咳了一声,道:“你为何要用女人的声音说话?”
“我本来就是姑娘呀。”一袭白衣在眼前晃过,黑无常赶紧站起来,白无常不知何时坐到木椅上。
黑无常低低地道了声:“你来了。”
“哎呀,那两人说话不好打扰,便来看看你啦。”白无常一把拽下黑无常的斗篷,“这是我弟弟,没冒犯到二位罢,若是冒犯到了也没办法,不听话。”白无常笑了笑,那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子。
“两位小哥,可是要找三生石?”
“是。”谢萧应下。
“包在我身上了。”白无常一拍胸脯,“正好也好久没去找孟婆了。”
地府的都如此热情?谢萧伸手撞了撞景昀的胳膊。
“那……劳烦大人了。”景昀道。
“不麻烦,不麻烦,你们长得真好看。”白无常痴痴地笑。
“不行,我们要去收魂。”黑无常冷冷地说。
“你去不就成了。”白无常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