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什么吩咐?”绿沉先是让那些人停下手来, 接着回应道。这些东西都是夫人的心爱之物, 若是她不看着闹出了什么事故, 这就不是那么容易挨过的了。绿沉虽然明面上看着大条实则却也心思细腻。
凌秋泛心里暗自点头, 招手让她到了跟前, “绿沉,将军今夜仍旧不回府么?”
绿沉听闻此话便知大事不好, 因为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将军那个木鱼脑子自己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次她就是不开窍,那她能有什么办法。眼下倒好, 夫人又问起来了, 自己就算脸皮再厚也在这一刻羞于面对夫人。
唉将军自己没胆子,偏拿她来担!
“夫人……您猜的不错。”
她已经准备好接受自夫人处传来的各种负面情绪, 脑中思绪翻涌四处搜刮安抚空闺寂寥的夫人的词汇。
“那你可知将军这些时日宿在何处?”凌秋泛声音静的仿佛净月下的一潭碧湖,泛着点点粼光,虽透着冷意却又听来平静温和。
绿沉闻言偷偷抬了点角度, 狐疑的去偷窥夫人神色,目光顺着施了胭脂的唇缓缓上一移……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眸。
“啊!夫人!”绿沉并未料到凌秋泛在这一刻会突然低头, 眼睛里似乎还藏了几分笑意。
“我并未生气, 你只管说你的。”凌秋泛闻言安抚,她已经在将军府里头住了数月, 每日饮食洗漱都是绿沉这丫头在伺候,对待绿沉淡意犹然疏离早已不存。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温和之意,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的久了也知道谁是真心, 谁是假意。
思及此凌秋泛又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个久未归家的人。她为自己派了最贴心的婢女终日侍候,送了自己一个合乎心意的后苑书阁,给自己一个安稳舒适的将府深阁,这里分明是金陵异乡,她却让自己觉得彷如久归故里。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小姑娘嘟了嘟嘴,接着纤细的秀眉一挑,圆溜溜的小鹿眼倏然一亮,“但是我有关注过湛金每日出门的方向,并且经过多方打听,知道湛金天天去送饭的地方叫做昌合酒楼~”
凌秋泛在心头低笑,这小丫头倒是个人精,不直接说将军去了哪里,而是借湛金送饭的地方来暗示自己将军可能所在地,这样子既避免了被将军秋后算账,又不违背要听从自己命令的原则,倒是巧妙。想到这里不由又将绿沉通身上下打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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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和酒楼
湛金一脸冷漠的看着危岳雁在一张小木桌上咗着酒,滋味很好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出声,“将军,您如此钟爱这家酒楼,不如属下今日就为您盘下来,再布置装潢一番,就能当个别院使了。”
危岳雁闻言放下酒杯摆摆手,“不可不可,你这个思想太危险了。”她并指在那张上好的红木餐桌上敲了敲煞有介事道:“你今日把这儿买下来,明日上朝我就能被那群言官的唾沫淹死。”
湛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刺激一下自家主子,“将军英明,是属下疏忽了。刑部尚书曲大人的假期已经休完,明日也会去上朝,来淹将军的唾沫里想来十之八九都是她的。”
危岳雁一听果然头疼了起来,嘴里“嘶”的一声抬手摁住太阳穴,“我说今日怎么头这么疼,原来是因为要见到那厮了。唉湛金啊你说我今日喝个醉死明天告个假成不成啊?”
“为曲大人挨二十大板,属下认为不值当。”湛金想也不想便答。
不仅是大夏律例,古往今来所有王朝对待迟到或者旷朝的官员一般有两种惩罚,一、杖责,二、扣俸禄。第二项对于危岳雁而言无关痛痒,但是第一样就不一样了,虽然危岳雁是武人,但是武人也是要面子的。为了不想见到宿敌平白挨那几十下棍子打个屁股开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危大将军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愚蠢的计划。
但是放弃归放弃,心里还是要难过一下的。此时四下无人也就只有湛金在,危岳雁刷的一下趴在桌子上带起巨大声响,紧接着一声长而缠绵又着实哀怨的叹息敲着胸腔里闷闷传出。
本来憋了股怨念不敢回家见秋泛就已经很悲惨了,怎么明天还要见到那个冤大头,危岳雁唉声叹气连叹自己命不好,今年运势低靡。越想越委屈最终只得趴在桌子上装死。
一双手轻柔的搭上她的肩膀,力度适中的揉按起来,危岳雁被按得舒服,不禁有点哼哼唧唧出来。
“湛金,你什么时候手艺变得这么好了……嗯……”
……
“…………嗯?”
忽的觉出不对,危岳雁眉头一紧脑中一点冰清,闪电般攀住肩上正在认真按揉的手,翻腕前抽折肘均以一个迅猛的力度施出,下一个眨眼人已经被制服在了桌子上,菜盘酒盅乒铃乓啷摔了一地,待危岳雁看清人后,一颗心也随着那些瓷盘碎裂成渣。
昌和酒楼一楼用餐的客人们都在此刻听到一声震耳发聩明显还灌了十足内力的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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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岳雁将一块帕子用温水拧了,战战兢兢的为自家夫人擦去脸上沾上的酱汁汤料,而她家夫人则闭着眼睛任她动作,任危岳雁怎么找都在那上面寻不到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才是真正的可怕。
危岳雁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脏活泼的就像是要蹦出喉咙口。她面上虽然也崩的很牢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内心却热闹的不行。
在内心为自己方才粗鲁的动作赎了千般罪,顺便戳了湛金无数刀之后,床上正被她擦着脸的那尊“佛”终于开了口。
“将军,多日不见,身手还是那般矫健。”
第九十一章 君心我心
“啪”的一声,饱吸清水的帕子从手中掉落与地面来了个亲密相撞, 危岳雁的膝盖也隐隐有追随而至的趋势。她想要努力维持镇定, 以保住自己十二卫大将军的气节, 然而颤抖的语调还是将她无情出卖。
“夫夫夫人过过奖了。”
凌秋泛缓缓睁眼, 仿若纱橱轻展开映出帘外一池盈盈秋水。危岳雁不禁呼吸一滞, 这些日子以来,竟是许久未见这泓秋水。平日里回府邸的那几次, 也只敢在后面尾随片刻,或是在后苑泛起琴音的时候飞跃至书阁楼顶, 阖目聆赏那人指下风华。像今日这般直面相对却是不曾有过。
仿佛感受到了这边的滞涩, 那秋水似被秋风一带,盈盈的转了过来。危岳雁觉得自己在战场上硬受十枪都能站持住的一双腿隐隐有些发软的趋势。果然一面红妆最杀人, 降英雄的总是那化骨刀——呸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万不能让秋泛听到!危岳雁在内心唾弃了自己一万次。
“咳咳,那个……”危岳雁见凌秋泛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饱含深意实则什么都没有全是她多想的看着自己, 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是与此同时浓烈的尴尬笼罩不去。危岳雁觉得此刻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化解这种冰凝的气氛, 于是搜肠刮肚的找话题, 最后选出了一个她觉得甚是满意的问题问了出来。
“夫人是怎么出来的?”
金陵城中天子脚下,对达官家眷的束缚也更强烈, 加之官衔越高,越是他人弹劾的对象针对的目标,稍有不慎便一步踏错,牵一发动全身。一般而言, 正三品堂下以上的官员都不会让自家家眷在自己并不陪同的情况下自行离开府邸,上街闲逛。更遑论是十二卫大将军的家眷。
危岳雁看着一身装束与家中无异甚至更添清贵的凌秋泛,不禁生出好奇之心,便问了出来。若是这个女扮男装什么的或者扮成丫鬟的模样跟着绿沉混出来倒还有可能,可这大摇大摆穿着华服晃悠到自己栖身的酒楼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凌秋泛的眉眼仿佛笼上了一层亮色,看的危岳雁不禁精神一震。见惯了凌秋泛平日疏离淡漠,柳眉笼清愁的模样,此时的凌秋泛却像是一块笼了灰尘的冰晶,一瞬扫落碍眼的尘粒,露出晶体透的发亮的光泽,阳光照射在晶体表面渗出的水渍上通体生华。
“将军命妾身前来,妾身怎能不来?”凌秋泛倩然巧笑。
“我什么时候——”危岳雁问出半句猛然住口,在金陵城也不乏达官显贵出门在外,命丫鬟仆从回府邀家眷同往的事情,只要说是自己传唤将军府门前的侍卫确实没有阻拦的必要。可是……危岳雁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悬挂的令牌,一般而言若是有此类传唤,都是需要家主的令牌为证,此刻令牌在自己身上,凌秋泛又是如何瞒过众人轻易出府的?
凌秋泛把危岳雁从迷茫到了然复又疑惑的过程看在眼里,并不打算隐瞒多少的她微微侧头,“有将军身边的贴身婢女引路相随,府中武丁守护,又有什么问题?何况……”她甫一抬眼,浅笑依旧,“这不是寻到将军本人了,再不相信,将军的话还能作假?”
“夫人聪慧,是危岳雁迟钝了。”危岳雁心悦诚服。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金陵城中敢如此大胆行事的似乎还真是只有自家夫人一人了。其他的贵门夫人不尽然都是因为没有这份慧黠这份胆识,归根结底是没有这份能让她们自恃的宠爱吧。想起金陵城中贵族圈里头的婚姻,危岳雁心中不禁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