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爹爹让女儿嫁给一个女子为妻,女儿没有一句怨言。”凌雪霁一张小嘴撅着倔强的弧度,新月似的眸子里却缓缓蒙上一层雾,“只希望爹爹可以把姐姐留下,有姐姐陪伴在爹爹身边,女儿在哪里都安心了。”
凌江听着她那个自小不喜针线女红总给自己惹一堆麻烦的女儿今日说出这番话来,一腔怒气全化柔情,鼻头泛起酸涩,此次若非圣上赐婚他又何尝舍得自己的两个女儿离开家里远嫁京城。
“爹爹。”凌雪霁缓缓放下匕首,脖颈后仰眼泪在眼眶中倔强的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女儿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姐姐要嫁的那个什么叫曲荃的刑部尚书更不是什么好人!恳求爹爹想想办法,不要把姐姐嫁过去!女儿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姐姐不行!”
第五章 姐妹情深
“莫要胡说!”
凌江听见她提到刑部尚书曲荃,青筋一跳赶忙看了看四周暗道不好,几乎府邸中所有的家丁都在此处,霁儿这话怕是明日就传到尚书府中了。
凌雪霁见自己父亲突然神色肃穆打量四周也知道自己失言,但就是耿直了脖子不愿意说任何那个刑部尚书的好话来圆。她远在吴郡养于深闺,却也能听到当朝刑部尚书心狠手辣的传言。
据说御史台审核不了的人只要送到夏台刑狱司,那位曲尚书手中,不出三日案件便能水落石出。但受审的犯人,十个有九个是拿药材吊着命上刑场的。
更有传言说,那位曲尚书之所以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是因为她在当年震惊朝野的淑妃案里搅弄是非偷天换日,将整个刑部都牵扯进去,前刑部尚书当街凌迟,其余大小官员不是斩首就是流放,总之除了曲荃以外无人幸免难。也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还因祸得福被圣上提为新一任刑部尚书。此人手段之阴毒,心肠之可怕,令人思之胆寒。
“当朝刑部尚书为国尽忠,手段若不凌厉岂能将那些犯人的罪行公之于众!你从小长在深闺,不好好读书,哪里知道外头的天地是什么样子。”但愿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凌江内心祈祷明日雪霁的话传到曲荃耳朵里的同时自己的话也能传过去。
想着想着凌江重重叹了口气,凌雪霁的话并不全无道理,曲荃的那些传言虽然圣上不予理睬,但也不可谓皆是假的。几分真几分假怕是连当年因淑妃案获罪的前刑部尚书,这个当事人都看不清晰。他们这些远在吴郡的局外人只能信一半疑一半,原本以为京城的狼烟熏不到吴郡来,能太太平平过日子。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曲荃和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暗地里的斗法竟然波及到了他这个远在天边的吴郡姑苏城。
自己两个从小呵护长大的亲生闺女即将被嫁给两个女子,吴郡太守大人心里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
圣命难违。
嫁的不好总比丢了命来的强些。
凌江想到这里,双手紧紧攒成拳下了狠心,“此事休要再议。”他广袖一拂背过身去,“既然你没有异议,那你便回房准备准备,明日嫁了人以后千万不可再这般任性了。”
“爹爹!”凌雪霁似是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会这般冷血,见父亲背过身去作势要走下意识就想追上,一脚踏出去踏了个空,另一只脚想维持住平衡却不自觉的跟着重心往前一冲,脚下打滑整个人从高高的燕翅亭上摔落下来。
“啊——————”
“快!快接住二小姐!”
“快接住接住!!”
“二小姐这边这边!!”
凌雪霁在一群反应极其迅速的家丁保护下总算平安落了地,只是情况太过突然,纵然家丁们准备的再好,也不可避免的磕到了膝盖。凌雪霁才站起身就因为膝盖严重受损再次直挺挺扑倒在地,疼到龇牙咧嘴还不忘再次挣扎着起来跪好。
“爹爹女儿求求您了,姐姐她文文弱弱的又不会武功,嫁到尚书府就是去火坑里头啊爹爹!!”
努力逼着自己不转头的太守大人在内心苦苦压抑,直觉用了毕生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仍旧威不可犯的语气,“你姐姐那就不用你操心了,她自幼知书达理,看事待物皆比你有章法,这件事情她会理解的。”
“爹爹!!不行啊爹爹,您别走!!爹!!”
凌江阖目又缓缓睁开,一拂袖决然转身离去,任由凌雪霁在他身后嚎啕大哭着用娇嫩的额头撞着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家丁众人皆转过头去不忍多看。
殷红的血液顺着地面缓缓洇开,哭泣的声音也由强转弱,但以头抢地的撞击声却没有丝毫停顿仍在继续。没有人敢去扶他们的二小姐,甚至连接近都不敢,此刻的凌雪霁就像是一头发了狂的兽,谁敢进入她的视线就难逃死路。
“这是怎么回事!”泠然一道声音传来,众人还未回过神,一个霜白的身影飞奔到眼前,将那个把自己折腾坏了的人搂入怀中,心疼的查看额头伤口。
凌雪霁迷迷糊糊的睁开被血糊了的眼睛,见搂着她的人雪肤花貌,眼角一颗泪痣泫然欲泣,正是她想要苦苦守护的姐姐凌秋泛。
“姐!”她反抱住凌秋泛,将自己的脸埋在姐姐的颈窝里,泣不成声,“爹爹好狠的心,她不要我们了……爹爹不要我们了……”
凌秋泛看着在她肩上恸哭的妹妹,心如刀绞,伸出手安慰性的轻拍凌雪霁的肩膀,“爹爹怎么会不要我们呢,只是爹爹身为大夏的臣子,不能因为个人的喜怒而违背皇上的旨意。”
“皇上,皇上他唔……唔……”凌雪霁话未说完就被凌秋泛堵了嘴。
“霁儿除了额头,还伤了哪里?”凌秋泛见凌雪霁不打算往下说了,这才松开手,挥退身边想来帮忙的奴仆,让凌雪霁在自己的搀扶下站起来。她的妹妹如此倔强,怎愿意让别人感受她的无助。
凌雪霁嘟着嘴转过脸去,凌秋泛见她不愿意说,便只好陪着她一瘸一拐的回了屋。
————————
是夜,太守屋中
一灯如豆。
凌秋泛倒了点新茶在茶盅里,端着递到父亲面前,“爹爹,您别太担心,我已经帮妹妹处理了伤口,她已经睡了。”
凌江接过女儿递的茶,甫掀开茶盖便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夜渡寒江时所见的远山那般深晦沉重。
听到这声叹息,凌秋泛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她抿抿唇一颗泪痣在昏黄的灯烛下显得有些醒目,“爹爹,有些事情女儿近日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爹爹可否为女儿解惑?”
凌江看着凌秋泛,又是一叹。他的这个女儿,颇有其母之才。五岁识万字,七岁诵诗书,十二作文赋,十六评史书。赐婚之时,他的小女儿雪霁又哭又闹跑到姑苏庙街撒气,惹出一摊子的事。而秋泛却不急不躁,再三询问确认后便回房准备,未有一句怨言。妹妹惹了事她便去处理,自己被气的病倒她便寻医访药,那段时间事务徒然增多,她便帮衬着处理府中事务为自己分忧。这般出色的女儿,本该拥有锦绣前程和一个疼她爱她的良人,却只因一道圣旨,便要舍弃一切远嫁京城,羊入虎口。试问自己怎能不心痛!
无力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开口。
凌秋泛开门见山便道:“女儿想知道,为何皇上会将我们姐妹两个赐婚给曲尚书和危将军。”
大夏朝但凡有能力者,不论男女,皆可以封候拜将,三妻四妾。但是因为前朝压迫太过,能力突出且愿意抛头露面逐封侯事的女子仍旧不多,而且因为前朝影响,大夏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情况:只要是有点地位的家族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女子为妻。那些个想娶女妻的女子也不会没脸没皮的向一些大户人家求娶嫡出小姐。
所以凌秋泛一直很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将堂堂吴郡太守的两个女儿齐齐赐婚给女子做妻呢?
凌江闻言倒不似凌秋泛那般紧张,反而神色轻松了些,他摇头笑道:“帝王心术,自古如此。”
就近在父亲身边缓缓坐下,凌秋泛认真的听父亲讲述那赐婚的前因。
“二月初九昏省时分,刑部尚书曲荃和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同时进宫求见皇上。说是同时倒也不全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并未有过多交集。这俩人斗了多年,脾性不合偏偏极有默契,不仅上密奏的时间挑的一样,密奏的内容也是一样。”
曲荃和危岳雁那时,皆在密奏中列了对方种种罪状。曲荃告危岳雁功高震主,军中只认危家军,甚至三违君命早已将皇上不放在眼里。危岳雁诉曲荃结党私营擅用职权,根本就是扰乱朝堂其心可诛。且二人皆言对方不得立除之,必须先折其羽翼,喑其声喉,等她们气焰稍弱再寻个由头连根拔除。最令人捧腹的是,她二人为皇上出的主意惊人一致——
娶女妻。
“据说危岳雁征战西北时受了致命箭伤,整个军队士气低迷。最后还是她以死相逼让她的副将同意自己冒着随时可能伤口撕裂血尽而死的危险提枪上马,才重新振奋了士气。由此可见危岳雁在军中有多大的威望。而曲荃政绩斐然处事圆滑,连皇上身边的红人都敬她三分。为彻查御史台的陈年旧案,她数度出入宫门,未遭一人阻拦。宫门之内天子眼下,竟如行在家中,怎能令人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