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曲荃长眉一蹙,迅速拉过离她最近马匹的缰绳翻身而上,眸中厉色如刀,声音冰寒似铁,“回来再治你的罪!”言同鞭落绝尘而去。
只留下那个因疏忽忘记提醒凌雪霁的家丁兀自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众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幸好夏台刑狱司坐落在金陵城近郊的地方,所以凌雪霁一路疾驰倒也没有太惊扰到百姓,城边缘的戒备稍微松些凌雪霁递了过城门的云牌,一路飞驰到城外近郊。阵阵风从耳边刮过,虽然眼下是仲春风并没有很寒冷,但是骑马跑的这样快,再暖的风吹到脸上都会有些不舒服。凌雪霁在天牢中没有丫鬟伺候,只用一根岐山红玉雕刻的凤羽长簪简单将头发半束着,由于马背上很是颠簸加上束发用的玉簪子普遍偏重,马蹄过处隐约听见晃啷一声脆响,头顶一轻,一头青丝随风四散飞扬,映着澄澈天光犹如晕开的水墨在宣纸上展开鸦色的纹理。
凌雪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抽什么风,刚才一股脑冲起的无名火被这郊区的清风拂去半数,她骑术精湛飞驰之际还能腾出一只手抚一下自己先前发烫现已微凉的面庞。那个曲荃,怎么就跟个迷惑人的狐狸似的,片刻都不叫人安生!凌雪霁愤愤的想着,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人家曲荃明明什么都没有干,脸上写着天大的冤枉。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失控的感觉,以前或许有压抑有迷茫但仍旧知道路该怎么走摆在面前的选择题要怎么做,而这次是真真正正不知所措。为什么她会开始渴望接近曲荃,为什么在天牢里看着天窗透进来的光线时会想起曲荃笑的跟个狐狸似的样子……凌雪霁再次腾出手狠狠在自己夹紧马腹的腿上拧了一把。真是脑子打结了吧!她居然还为了帮曲荃那个狗官心甘情愿的在天牢里待了那么多天!!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她掐灭了,腮帮子微微鼓起,哼!她才不是为了曲荃呢,怎么脑子越来越糊涂了,明明是为了百姓,为了百姓!为了百姓为了百姓为了百姓!
暂时性理清楚思绪之后,凌雪霁终于舒出一口气来,手上一收缰绳准备原路返回。然而就在她提起缰绳的那一刻——
变故徒生!
胯/下的马匹不知怎的突然左右摆动,趁她双/腿略松身形不稳之际猛燃扬起前蹄!幸好凌雪霁及时伏下身去紧紧贴住马头,这才没有被那突然变得不对劲的马摔下去。
哪知一波方过一波又起,那烈马没给凌雪霁留一丝喘息的时间,落下前蹄的同时马颈连着身躯往斜角的方向极速拧转!后蹄紧跟扬起!凌雪霁神思未至身体早已做出反应!但她拗得过马力躲不过惯力,方才为了躲过那向后的甩力她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马颈部,现在这方支撑她全身力气的地方一个塌陷,哪里还能招架,身体一轻眼睁睁看着矮木丛生的土地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近……
突然一声尖利的马嘶,身后随之一震,一个力道将差点和那些尖锐植被亲密接触的身体拉回原位,凌雪霁脑内一瞬空白心肝凉了半截惊魂未定之际落入一个温软的怀抱,芝兰清香若隐若现撩拨着她的嗅觉神经。
凌雪霁努力转头去看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发冠上的一片荷花瓣,胯/下震荡又起!
“啊!曲荃!”
身后被唤之人并未立即答话,只是护着凌雪霁的双臂箍的更紧,接着方听身后传来一声温润的提醒。
“坐稳了。”
此音一落,凌雪霁倏然睁大眼睛,再容不得她细思大脑瞬间停止运转,眼前景物一阵颠倒,脑中嗡鸣不断,烈马一声声如疯似狂的嘶鸣震耳发聩,脸上脖颈手背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只感觉有无数细刀轻挂,身体内部的骨架像是被人尽数拆解再全部重组。百兽园中肆意疯狂都没有这一刻来的激烈震颤,一颗心仿佛要脱了桎梏,在整个胸腔里横冲直撞……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和煦的春风再次拂过脸颊,眼睛看到澄澈的天光时,凌雪霁只觉得修罗炼狱走一趟也不过如此了。
一只手轻柔的抚着她的背部,一边在她耳边致歉,“对不起,我没有发现这匹马是府里最烈的那匹,让你受惊了。”
“额唔……没……没事。”凌雪霁晃了晃脑袋,感觉里面像是有很多水可以通过耳朵倒出来。随着身/下规律平整的幅度,她有些梦幻的看着眼前逐渐出现的金陵城城门,迷离了一阵之后,倏然睁大双眼转头看着曲荃的表情仿佛见了鬼。
凌雪霁:“你是曲荃吗?”
曲荃:“……”这孩子该不会震到脑子,变傻了吧?
凌雪霁一双新月眸已经圆成了两个铜铃,锲而不舍的追问:“你是曲荃吗?”
曲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眯眯,“我不是。”感受到怀中人明显的一震,曲荃瞧着那张迅速惨白的俏脸,笑意更浓,眸中添上几分揶揄之色,看起来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我是山间的精魅,要抓你回洞府剥皮吃。”
凌雪霁又急又气,“我是认真的。”
曲荃:“我们精魅从来不说假话。”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曲荃:“我是曲荃。”
凌雪霁揪住她的襟口,目光在她脸上惊转,“是啊,你是曲荃啊,你在我手下过不了一招,居然能驯服这么烈的马?”何况,是连她都驾驭不了的疯马!
这一回,四野俱寂,风过无声。
曲荃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与她四目相对。半晌之后,展颜轻笑。
第五十二章 衣染京尘
凌雪霁见她但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心中忽的一凛, 忍不住胡乱猜测起来。
凌雪霁:“难道你是深藏不露的武林侠客?潜伏在金陵城准备干一票大的?”
曲荃一双琥珀似的瞳注视着凌雪霁缓缓摇头。
凌雪霁撅起嘴, “那你其实是谁谁谁的传人?白天在刑部当官, 晚上出来劫富济贫?”
曲荃歪歪脑袋, 若有所思状。
凌雪霁皱起好看的眉毛,“那你是谁谁谁流落民间的私生女?隐藏一身武艺是为了他年手刃仇家?”
曲荃一双眼睛蓦地睁大, 一脸“我佩服你的脑洞”的表情。
凌雪霁抓狂,她用一种极不肯定的声音断断续续猜着, “那那那你……是深山老林里……羽化成仙的……仙人??这次是…………下凡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曲荃再也忍不住, 这人实在是太可爱太好玩了!
“你笑个屁啊!快点说啊!!”凌雪霁几乎是吼了出来,引得守城门的将士诧异的看了她们一眼。
曲荃看了她一眼, 眸中笑意未褪,“到城门了,先验牌。”
说着, 姿态优雅的从襟口处取出云牌慢悠悠的在那右边将士的眼前晃了一下,接着作势要收回的样子在空中划出条弧线, 却偏偏避过襟口转而拿到左边将士的眼前晃了一下, 十分欠揍。
凌雪霁气的咬碎一口白牙,先前的那些羞赧和感激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若不是忌惮胯/下烈马发狂她早一脚把身后那个笑地快栽下马的混蛋踹飞出去!气死个人啦!
“哼!!”她愤然转身,再也不想看见后面那个混蛋。
从来对人情事故格外敏感的曲荃自然早就摸清凌雪霁的底线在哪里,看这模样应该是濒临爆炸的边缘了。她笑够以后将神色一敛,忍住去戳凌雪霁由于生气微微鼓起的脸腮的冲动, 清了清嗓,坦白道:
“我是真的不会武。”
凌雪霁腮帮子更鼓,“哼,骗人。”
曲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没骗你,我小时候倦懒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机。想练也不能练了。”
“你又骗人!”凌雪霁抬脚在曲荃踩着马鞍的脚上狠狠踩了一脚。“练武虽是越早越好,但不代表晚了就不能练。在我们吴郡耄耋之年才拜师练武的大有人在!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想练不能练!”
这一次,身后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凌雪霁等了一会有些慌张,以为是自己刚刚那一脚把她踩痛了。也不敢回头打量曲荃此刻的表情,直觉告诉她曲荃没有在笑。她虽然明面上不怕曲荃但曲荃闭口不言没有笑容时候的样子就像原本遍洒清辉的明月倏然隐入云层之后,人间大地皆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幸好曲荃并没有让她难受太久,在凌雪霁打完第五遍道歉的腹稿之后,她在她身后出声,声音不似往日清亮温润。
曲荃:“我想练的时候,能教我武艺的人已经不在了。”
金石相扣的音质里带了淡淡鼻音,像是裹了一层朦胧的薄纱使凌雪霁看不清薄纱里的事物,听久了仿佛自己都被蒙上了一层,与里面那团想要努力看清的东西隔纱而望,越看越茫然。
曲荃恢复的很快,不多时脸上就又露出了清浅的笑颜。入了金陵城没有扬鞭反而收了收缰绳,让马匹驮着二人缓缓前行,在金陵城内不可肆意纵马,她是刑部尚书切不可带头挑衅大夏律例。想到方才因为担心凌雪霁不得不在闹市疾行,她就一阵悔意。罢了,回尚书府前先转道去金吾卫右街衙朔石斛那交罚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