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骤倾,淑妃获罪,她为她四处奔走,逢人便求。太后宫中,帝王殿前,她长跪稽首,低下骄傲一世的头颅。额头磕出难愈的血痕,双膝跪出一层一层的厚茧。
短短半月间,皇宫中她曾昂首行过的每一寸土地,又由她的双膝丈量一遍。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为谁这般拼过命,哪怕是为了当年不愿依父母之命嫁入宫廷的自己。
值得吗?
这样做到底值得吗?
昭仁的话如在耳边,露沾裳不过只是想借她手中的牌达到自己的目的,从头到尾只有利用。无需旁人提醒,身在局中,她看的比谁都清楚。
但那又如何呢?
纵是要举世为敌,倾覆大夏,只要还能为那人做一些事,便是值得。
这份值得无法用世间任何一种方式来称重丈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改如何去辨析。
这一世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她的,母族权势滔天,亦要不顾她本人的意愿将她送入宫中,夫妻少时结发,亦逃不了冷枕孤衾,夜雨寒铃的凄清,封后母仪天下,亦没有什么真权实柄掌于她手。
可是有一个夜晚,一兜荔枝耀亮了她的眼,再后来数百个日夜里偷来的朝夕相伴暖了她的心,她的身体永远都不能属于自己,所以她拼尽一切也要将心送出去。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露沾裳精准到不差分毫的巧笑软语之中是否藏着一点真心,只要有一点,她便可为她赴汤蹈火,拼却此身。但后来她发现这个想法太危险,于是每每破土而出的希冀会被她覆压上一层一层的厚土,破一层,就覆一层,再破一层,就再覆一层,压不住就浇上油蜡,还顶不住就上冰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穷尽一切也无法挡住那股如野草般强劲的渴望。她乏了,倦了,再也懒得顾它,于是野草漫野,万木生枝,遮天蔽日叫她除了这份渴望,再也看不见其他。
便是饮鸩止渴,亦为心甘情愿。
***
回到夏台的曲荃还没好好感受一下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就被一道天雷劈中。
“三日后问斩?”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来宣旨的官吏,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对方没睡醒。
没睡醒的官吏打了个哈欠,毕竟三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进夏台宣旨这种事,是个正常人都会以为自己没睡醒。
“曲大人,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您伙同扬子溯毒害十二卫大将军危岳雁,又设计辱杀太常寺卿常霆坚,铁证如山……”他说到这里发现自己等于是又将圣旨里头的内容复读了一遍,干脆将整个圣旨塞到还在懵逼的曲荃手里,因为此刻对方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所以他又毫无顾忌的打了个哈欠。
“您还是自己看吧,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
曲荃一把拽住他的官袍,“今夜除了你,还有谁一道奉诏入宫?”
常容珂等了这么久甚至使出那么肮脏的手段,全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和足够交代的罪名,她明明藏的很好,怎么会这么突然……
一定是有人,背叛了她!
瞅着那官吏耷拉的眼皮,曲荃很没把握自己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答案,但好歹也是宦海沉浮数载的人,哈欠已经打到满脸是泪,到底还记着关键人物。
“有啊,吏部那个小侍郎,杭士诚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唇亡齿寒
“你再说一遍。”
“啊?”宣旨官员怀疑自己可能是聋了,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凭他前往曲家颁旨却撞上危岳雁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现在正在梦游太虚。
“我让你再说一遍。”
眼看危岳雁额间青筋暴凸, 一只手摸到腰间就要去抽鞭子, 那宣旨官员顷刻就怂成了一只弱/鸡!眼前这位最近可是“威名在外”, 短短几天连杀十数人那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保不齐这位阎王爷一个不乐意顺手就收了他小命!
“将军您自己看吧!!!”
忙将圣旨往阎王爷怀里一塞,眨眼没了影。
危岳雁无语地将刚抽出来的鞭子塞回去, 旁边凌秋泛立刻上前将她怀里的圣旨抽出来展开逐字查看,捏着红木轴条颤抖的手暴露了她抑制不住的情绪波动。
“他们, 当真要杀曲尚书?”
圣旨上鲜红的玉玺印昭示着这一切绝非虚构妄传, 危岳雁对此也极为不解,“辱杀常霆坚, 勾结扬子溯……这些罪名简直就是个笑话!”
相比于她们二人的不淡定,凌雪霁的表现则要镇定许多。她从姐姐手里淡淡扫过圣旨上黑字红印,淡定转身提剑就走。
……
“雪霁雪霁你冷静一点!!!!!!”
“雪霁妹妹!!!!!”
“都别拦着我!!!!!!!我要去劫天牢!!!!!!!!!”
***
幸得曲老太君和凌江及时前来助阵, □□者凌雪霁很快就被镇压下去,窝在座椅上委屈兮兮的吃酥酪, 吃一口哭一会吃一口哭一会, 半天下来也不知道她吃的是酥酪还是眼泪。
危岳雁把沙盘搬到曲家花厅正中的八仙桌上,对着满眼黄沙和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颇有一番感触,如果去年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在曲荃老巢里排兵布阵,打死曲荃她也是不会信的。当然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曲荃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秦广漠看着各地府兵分布情况, 缓缓摇了摇头,“能调动的府兵都已开调,即便三日后都能到金陵,人数依然不够。”他并指点了下南疆北秣西凉三个位置,又点了点零星几个折冲府,“这三个地方的驻守绝不能动,我一晚上分析下来,也就这十个折冲府还能搏上一搏,只是距离金陵太远,曲尚书三日后就要问斩,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在各个关口备足替换的车载马匹,所有兵将轮番赶路,三日到金陵不成问题。”一旁的容起终于开口,曲荃的事情一出他就立刻带着霜戈赶往曲家,同众人共商大计。你问他怎么不保持中立?
都要造反了还装什么忠心!
霜戈提出异议,“三日至金陵还算可行,只是这次情况特殊,还需在午时三刻集结完毕。不然,曲尚书依然没命。”
他说的这一点也是众人一直在纠结的一个问题,他们要助三皇子逼宫,也要从法场上救出曲荃。如果大军未至便劫法场,只会让之后的行动步步受制。但若是等大军集结完毕,曲荃早已身首分家。
常后怕夜长梦多,逮着机会便要以最快的速度除掉曲荃,所以在时间上危岳雁他们陷入了被动。众人一度陷入沉思,凌秋泛不通战事,一直坐在一边照顾妹妹,怕自己胡乱发言影响大家思绪,眼见大家都不说话了,才开口提了一句,“不如我们将这件事告知曲大人,万一曲大人有办法呢?”
众人面面相觑。
有道理啊!
曲荃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夏台刚接到命令,天牢重地不得探视。”朔石斛同菡宵从正门进来,一副刚同夏台门口的看守大战三百回合惨痛败北的憔悴样。
众人燃起的希望再次覆灭,危岳雁霍然起身,“不好!”
众人俱是一抖,“怎么了?”
危岳雁:“那个宣旨的离开多久了?!”
***
金陵城离皇宫不远的御道上,一辆马车正晃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从行车路线和车厢颠簸的程度能看出车主人的惊魂未定。
身后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天光未启的金陵城沉眠未醒。看上去是一个还算安全的环境,宣旨官吏抱膝坐在车厢里,试图平复刚历过生死一线狂躁不安的心脏。
乖乖,这可是一颗从阎王爷手底下逃出来的心脏啊……
月光洒落的御道上尘埃忽起,马蹄声渐渐逼近,赶车的车夫双手一颤,和着露气的浓雾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猛烈撕开,翻涌着朝两边散去,一人一骑好似从天而降,忽至眼前。
***
危岳雁一路上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怎么就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满朝文武任何一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尚书府,唯有她危岳雁不行。本是凌秋泛放心不下妹妹,这几日日夜陪伴,可常后的暗卫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她又怎么可能放心的下曲家一家老幼妇孺,便也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潜入曲家。
哪成想今夜被人撞了个正着。
那宣旨官吏不是瞎子,也没有失忆,更不是哑巴,回宫复旨的时候定会将自己出现在曲家的情形告知常后,这样一来,不仅没法救回曲荃,还卖一赠一把自己也搭进去。
危岳雁就这样揣着颗上蹿下跳的心一路马不停蹄往皇宫赶,远远看到一辆在御道上颠到七窍生烟的马车背影,长松口气,转而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宣旨官吏忽然背后一寒,刚打完一个冷战就听见车外有人朗声叫唤。
“周大人好快的马呀!”
他闻言又是一抖,发颤的手掀开帘子……他见到了阎王。
阎王在对他笑。
“可惜周大人的马不如我的马快!”
“同僚一场,我送周大人一程吧!”
周大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外头的阎王长鞭一甩,似长蛇在空中蜿出三个旋咬住马车右侧车轮,用力一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