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冠璟惊叫出声,突然身后有人吹灭了灯笼,剑锋扫过,耳边阴风阵阵。
梁冠璟堪堪避过剑刃,千山雪过来把窗户再次关上,房间里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了。
但是利刃破空之声阵阵袭来,梁冠璟狼狈地躲避,混乱中接了几招,手臂和肩胛立刻划伤了,不是很疼,在紧张的格斗中这种程度的伤甚至不会引发疼痛感,她担心自己的手臂可能已经被砍没了都不自知,她更担心对面楼上跌落的苏铭玥,黑暗中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那真的是苏铭玥吗?还是对方为了迷乱自己的心智,故意安排的一场戏?
又接了几招,剑尖直指喉间,她输了。要喊也来不及,从开打到被制住,不过瞬息之间,楼下的兵都没时间跑上来。
对方显然习惯了在黑暗中打斗,惜玉和凌十四肯定也是着了木十三的道。她忽然想起来这间屋子为什么白天不开窗,夜里不掌灯,因为住在屋里的是个瞎子。
好你个李明堂,闪烁其词,怎么不说清楚木十三的残疾,不是手疾,不是腿疾,而是眼疾!李明堂自以为老仇家双目失明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了,恰恰人家发愤图强,在黑夜里听声定位,多年苦心修炼,终于扬长避短,练就了超凡的本事。而且这个仇家不想假手别人,非要自己动手,亲自手刃仇人,可见两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他双目失明必然是李明堂倒的鬼。
李明堂要杀木十三,木十三多年以后来到边关,可不就是来寻仇的?如今终于找上了这个机会,一雪前耻。这本是他俩的私人恩怨,自己怎么就给牵扯进来,怎么就赔上了苏铭玥和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不甘心!她太不甘心了!
“十三爷,我可以掌灯了吗?”躲在角落的千山雪柔声道,这语调全然不像窑姐,倒似天真烂漫的寻常少女,还怯生生的。
“嗯。”黑暗中有人闷闷地应了一声,“顺便去把楼下那些兵打发了。”
“是。”千山雪走到桌前点上了灯盏,用手护着火,只照亮她自己的前路,只见一条白色的人影倏然飘出去,穿过走廊来到楼梯前,她对着下面的兵士道:“你们都回去吧,六爷要继续审我,恐怕得通宵达旦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嫖客们露出下流的笑。
千山雪道:“李明堂?李大人?还在吗?我们十三爷和六爷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呢!你不来加入吗?”
李明堂从柱子后面出来,“木十三在楼上?”
“那是自然,二位爷相请,你肯不肯赏脸?”说完,也不等李明堂回话,她径自转身。
李明堂觉得事有蹊跷,明知跟上去有危险,但是如今董六、董惜玉、凌十四都不见了,他再不上去看看,那就要惊动龙虎卫指挥使大人了。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他不善后是不行了。
李明堂硬着头皮跟在千山雪身后,到了门口,千山雪冲他微微一笑,帮他开了门,一开门他直觉不对想要退出,然而千山雪猛地推了他一把。
要说动真格的,李明堂现在想要跑还为时未晚,只是事到如今要是推开千山雪抱头鼠窜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太丢人了,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千山雪把蜡烛吹灭了,在最后的一丝光亮中,梁冠璟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笑意,简直毛骨悚然。
第69章 浪子
“明堂兄,别来无恙啊!”木十三在黑暗中低低地笑了,“这么久了,还是不死心,想要杀我?”
李明堂进退不能,只好尴尬地立在那里,“你怎么还不去死?”
“等你来杀。”
李明堂道:“我不会杀你的。”
木十三仿佛也是哭笑不得,“你只是不想亲自动手,怕你家龙威卫指挥使大人要生气。”
李明堂道:“呸,他也恨不得你死,说了有百八十遍了。”
“你们两个也当真有趣,口里喊打喊杀的偏偏不动手,年前他来扬州找我麻烦,害得我在那里呆不下去,现在我自己送上门来,他又避而不见,难道真要我投贴相请不成。如此婆婆妈妈,像不像男人?你但凡有点骨气,杀了他或者杀了我,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他们两个在那里叙旧情呢,全然不顾屋中其他人。刚刚千山雪出去打发兵众兼把李明堂叫上来的功夫,梁冠璟被守在木十三身侧的小厮绑了按在墙角,此时她是越听越糊涂,在黑暗中看不清木十三的样貌,只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待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发现另外还有两人也被绑了扔在一边,应该就是惜玉和凌十四,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中了迷香还是受了伤,此刻还没动静。
李明堂跟木十三说到最后竟吵起来,李明堂给说哭了,左不过为了他们男人之间那点破事情。
梁冠璟插进话来,“你们的恩怨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问问我家娘子在哪里,对面楼给推下去的不会真是她吧?”
木十三似乎才想起来屋里还有被卷入纷争的无辜群众,他也不回答,只侧身往千山雪的方向道:“阿雪,你去把他娘子带过来。”
千山雪就差在那里嗑瓜子了,她欠身道:“那是良家妇女,带来窑子里恐怕不妥,别毁了人家娘子的清誉才好。”
“那你把董六带去见他娘子。”
千山雪还是不肯,“她是个练家子,若是中途跑了,我也追不上,若是你把她手脚都捆了,横竖我也背不动。”
梁冠璟听那意思,知道苏铭玥暂时性命无忧,而且木十三的口气听上去也不是气急败坏,相反的,他心情不错,脾气也好,想来不会为难自己和苏铭玥。
果然木十三对着千山雪这样的刁仆竟也无计可施,只好转头向身侧的小厮求助:“水空,你把董六带去见他娘子。”
梁冠璟愕然,有点儿犹豫地喊了一声,“梁玄琛?”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你是谁?”木十三“嚯”地站起身。
歪靠在案前的千山雪站直了,李明堂也不哭了,那叫水空的小厮更是跑去点上了灯,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三哥?真的是你?!”梁冠璟惊喜异常。
“阿源?”梁玄琛摇头,“不对,你的声音变了。”
“就是我啊。”梁冠璟站起身来。
水空也道:“公子,真的是六小姐。”
梁玄琛向前伸出手,梁冠璟主动靠了过去,让他摸摸自己的面颊,“胡子是装上去的,下巴上的也是。”
“这个不像胡子。”
梁冠璟解释,“看着像,手感不像。”
梁玄琛又确认了一下她的面容,“你嗓子怎么坏了?”
“为了假扮男人吃药吃的,不过能好。”
梁玄琛道:“可别再吃了,这破锣嗓子!”说罢赶紧让水空来松绑,顺带着将倒在地上的惜玉和凌十四也松了绑,闻了嗅盐。惜玉和凌十四闻了嗅盐悠悠醒转,还有些恍惚,身体也发软,手脚没力气,只垂头靠在墙根处歇息。
忙完这些,梁玄琛和梁冠璟兄妹相对而坐好好说起话来。
李明堂“哈哈”干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啊,哈哈哈哈……”然而笑了半天没人理他。
梁玄琛忙着招呼梁冠璟,“阿雪,看茶。”
千山雪还没缓过神,只好躬身退下去准备茶水,她在春福里是头牌的花魁娘子,哪里给别人端茶递水过,但是给梁玄琛端茶递水她是很勤快的。
梁冠璟道:“我那位娘子,还不赶紧放了她,你们没有为难她吧?”
梁玄琛道:“没有没有,她身怀六甲,我能怎么为难她,我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吗?”
梁冠璟顿时放了心,“你怎么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你不是去江西丰城了吗?”
梁玄琛道:“你在宫里锦衣玉食的,又怎么放着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做,跑这鬼地方来?”
梁冠璟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又一跺脚,“我跟韩成玦闹翻了,不想做皇后了,也没处好去,只能到这里来。”
梁玄琛道:“你不找伯涵吗?”
梁冠璟叹气,“我也不喜欢他了。”
梁玄琛道:“那你不来找我?”
梁冠璟又叹气,“我写信到丰城,你不是没回信吗?谁知道你跑哪儿去了。”
梁玄琛跟着叹气,“我前年就离开丰城了,后来去扬州,再后来就到这儿了。”
他们俩话了半天的家常,李明堂尴尬地杵在那里半天,刚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梁冠璟冲他招招手,“我来这儿第一天,就结实了这位明堂兄,来来来,明堂兄,来坐来坐,今天好好儿把话说明白再走不迟。”
“那个……天色不早了,要不你们兄妹好好叙旧,我还是不打扰了。”李明堂打哈哈。
梁冠璟面色一厉,“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把你捆了不成?!”
李明堂于是硬着头皮自己拖过凳子,坐到他们跟前。
梁冠璟开始告状,“这小子,打我第一天来嵩城,就撺掇我来杀你,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不是他弄瞎的,要真是,我现在就把他眼珠子挖出来,给你报仇。”
梁玄琛微微一笑,“那倒不是,给我下毒的是常清河,李明堂最多是知情不报,见死不救。我后来游历四方,到处求医,说是错过了治疗的最好时机,已经无法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