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注意到他们到扬州的第二日那个侍卫就不见了身影,无意中问起,纪三也只是随意地说了句他另有事要办,慕远便没有再问。
不过半日,便到了瘦西湖畔。
扬州瘦西湖,素以自然风光旖旎多姿闻名于世,四时八节,风晨月夕,使其幻化出无穷的天然之趣。如今的瘦西湖,虽然不像慕远所熟知的那个瘦西湖一样,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许多著名的园林景致还尚未建成,然而已经初具后世“湖上园林”的雏形。
湖道窈窕曲折,两岸长堤杨柳,湖边荷浦薰风,湖面画舫竟流,加上错落有致的亭桥石壁,风景怡然。荡舟湖上,美景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心醉神迷。
四人雇了一尾小舟,划舟的是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老人家颇为健谈,撑着满脸皱纹一面划舟一面乐呵呵地向几人介绍着瘦西湖的美景和传说。
纪三早不是第一次来游这瘦西湖,这些景致故事自然也是听说过的。慕远对后世那个时代的瘦西湖不算陌生,但是眼前这个却有些不同,其中的故事传说自然也不太一样,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小舟沿着湖道一路前行,到一处阔大的水面时,便看到沿着湖岸铺着大片大片的红荷。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这么一大片的红荷开得热烈,入眼极为绚烂,还有清香扑鼻而来。
真美!
几人正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目光,耳畔传来一阵歌声,歌声悠扬犹如清晨带着露珠的花瓣,甜美婉转又如黄鹂出谷。歌词唱的也极为应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慕远听清歌词后不由得眉心一挑,再一次为两个不同时空却相通的文化感到一种熟悉的窝心。
老者听到歌声,呵呵笑着高声应和了两句。
不一会儿,歌声住了,传来一阵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在推搡笑闹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笑声也住了,前面的红荷抖动了一下,一条小舟从被分开的荷叶间划了出来。舟头立着一位身着黄衫的少女,身上没有什么装饰,极为朴素,却不掩清丽。少女手中执着一朵盛放的红荷。
那条小舟径直向慕远他们的小舟行来,从方才听到歌声起,老者已经停下了小舟。
执花少女身后还有两个姑娘,远远看了一眼这边舟上的慕远几人,轻笑着在少女耳边说了些什么,还轻轻在她盈握的腰上推了一把。少女面上顿时飞起一丝羞意,回身在两个女伴身上拍了几下以示抗议。
很快,小舟便靠了过来。
近得前了,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藏不住的羞赧就愈发明显了。少女又往前走了一步,明眸轻抬,看了看纪三,又看了看慕远,脸上一片绯红蔓延开来,抿唇羞羞一笑,双臂一伸,低下头,把手里的红荷递到的离得更近的慕远面前。
面对眼前的皓腕红荷,慕远怔了怔,询问的眼神不由瞟向了纪三,见纪三满脸笑意却不说话,又看向了划舟的老者。
老人家看出慕远的窘迫,哈哈笑道:“公子你就接着吧,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
慕远这才松了一口气,拱手行了个礼,低低道了声“多谢”,接过了那朵开得正艳的红荷。
慕远接过花去,少女才又抬起头来,面上愈发热得厉害,又极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福,这才转身退了回去。
两个女伴对着少女一阵挤眉弄眼,少女又羞又恼,在她们手臂上掐了几下才作罢。
小舟沿原路划了回去,快要进入荷田里,那送花的少女又蓦然回首看了过来,眼里有着一丝惆怅,一丝留恋。不过很快又转了回去。
天元呆呆地看着那少女乘舟过来给自家少爷送了一朵花,又乘舟而去。这下才叫了起来:“少爷,她在看你呢。”
慕远面上一热,轻斥道:“休得胡说!”
偏偏这时划舟的老人家也朗笑道:“年轻人生得这般俊俏,也难怪丫头们动心。”
慕远正想说点什么,纪三也跟着调侃道:“慕兄当真是魅力不浅啊。”
慕远顿时有些无语。
看着纪三促狭的笑意,慕远也生了点捉弄之心,把手中娇艳欲滴的红荷往他面前一递,不容分说道:“给你。”
纪三一怔:“嗯?”
慕远笑道:“花中君子自当赠与人中君子。”
纪三低低一笑,挑挑眉,接了过来:“得慕兄如此赞誉,在下却之不恭。”
纪三垂目去看手中的花,目光温柔,带着一丝怜爱。
慕远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不由有些怔住。
纪三原本就生得好看,只是同为男子,平日里甚少去注意对方的样貌,此刻湖光山色中,他一袭白衣,手臂抬起滑下一段衣袖,露出一节皓白的手腕,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中执着一朵开得娇艳的花,脸上专注而温柔的神色,低垂的眼眸,长长的羽睫,人与花之间,有一种和谐的美感,说不出的丰神玉立。
慕远蓦然想起初见纪三时对他的感觉,如同一幅画中最精彩的一笔,让人移不开目光。
感应到他的注视,纪三抬眼望过来,眼里带了一点疑问。
慕远忽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34章
一路荡舟而去,瘦西湖美景尽收眼底。天气晴好,风景如画,置身其中,但觉心旷神怡。
几人游兴正浓,在老者的推荐下,上了小金山,说好了一个时辰之后来接。
小金山是瘦西湖上最大的岛屿,岛上亭台楼阁,景致颇多。几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拾级而上,慢慢靠近了风亭。风亭是整个瘦西湖的制高点,在那里看景,又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好时节,来此处的游人并不少。慕远等人到的时候,风亭里正有一群年轻的书生在吟诗作画。两人并未觉得扫兴,反而颇有兴致地旁观了一番。
这几个书生倒是真有才学,不论诗作还是画作都有惊艳之处。慕远和纪三看得兴致勃勃,天元和墨砚倒觉得有些无趣,征得主人同意后,到别处玩儿去了。
互相欣赏完作品之后,几个年轻人又开始高谈阔论。起初无非是彼此的近况,有趣的传闻,后来就慢慢谈起了国事,针砭起时政来。
年轻人满腔热血,什么都敢说,说到义愤处,甚至拍案而起。
慕远听着觉得有趣,这群年轻人确实很有想法,虽然有些地方难免异想天开,那只是因为他们所站的位置不同,有些东西看不到罢了。慕远自问若不是对原来那个世界中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了如指掌,以史为镜,只怕见解也不会比他们更高明。
说到后来,有人叹息一声:“我们纵在此高谈阔论又有何用?无法上达天听,也不过是一些牢骚之言罢了。”
便有人附和道:“寒门竖子,纵有满腔热血,空有满腹诗书,欲报国却无门。”
又有人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要像任坚兄那样弃笔从戎,只惜手无缚鸡之力,爹娘亦不允。”
听到这里,慕远的情绪也受到感染,有些低落起来,他也注意到自那群年轻书生开始谈论国事起,纪三就沉静下来,面上淡淡的笑意也敛了。
难道是因为那几个年轻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慕远想到对方的身份,暗自揣度着,却不好说些什么。
等到了无人处,倒是纪三先开口问道:“慕兄觉得方才那几个书生如何?”
慕远想了想,保守一点答道:“颇有些才华,那些诗画都不错。”
“还有呢?”纪三一副“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的眼神。
慕远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诚恳地回答:“有热血,有抱负,有才能。”
纪三眼睛亮亮的,点头道:“不错,这些都是人才,都是国之栋梁。若都能为朝廷所用,于国于民,都是大善。”
纪三说着,眼神有些暗淡下去,低低叹了一声:“只可惜,一句‘寒门竖子’便阻断了所有的可能。朝廷里除了翰林院还有几个寒门子弟,不论是在京中,还是外放的官员,莫不是出自阀门世家,或者沾亲带故。尸位素餐者,不计其数。而那些真正有才能有抱负的栋梁之材却只能埋没。不仅有负于他们这一身才学,更是国家的损失。”
如今朝廷对于官员的选拨,采取的是类似于慕远所知的“九品中正制”的制度,讲究一个门第,出身。寒门子弟想要入朝为官,难度堪比鲤鱼跳龙门。
慕远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纪三说着一番话,不是想要听他的什么意见,只是想倾诉一番而已,他也甘于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果然,一会儿之后,纪三顾自笑了一下,低声道:“让慕兄听我这些牢骚了,烦劳了。”
慕远静静摇了摇头,安慰道:“不会。”
之后两人没有再提类似的话题,但是一直等到离开小金山之后,那种略有些低落的情绪和氛围才慢慢调节过来。
傍晚时分,几人才到了大明寺。
慕远所知道的那个大明寺,始建于南朝大明时期,这个时代自然已没有了南北朝的历史。只是巧的很,几朝之前,也曾有过一个天子年号大明,恰巧在那时起建了这座寺庙,亦名叫大明寺。慕远再一次为惊人相似的历史感叹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