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慕兄可有安排?”纪三开口问道。
慕远下午还有一场对局,是他在这个回合的最后一场对局,明日的那一场他正好轮空。而再之后的一天则不安排对局,意在让晋级的棋手们可以放松一下,稍事休整。所以从明日开始,慕言会有整整两日的休闲时间。
慕远摇摇头:“还未有打算,纪兄呢?”
纪三笑道:“瘦西湖乃扬州一景,既然来了,岂有不游之理。明日白日我们不妨去瘦西湖荡舟,晚上可以夜宿大明寺,据说大明寺的主持善茶道,我们可以去讨一杯茶水来喝。”
慕远面上泛起一丝笑意,点头道:“不错的安排,我没有意见。”
第33章
天元和墨砚带回来苏预之与桓占轩对局的最终结果,果然是桓占轩胜了。午后慕远还有一场对局,此时不宜再分散精力,纪三便让墨砚把棋谱整理好,容后再研究。
至此慕远连胜三局,晋级已是板上钉钉。
为了能让慕远有更好的休息,只要还有对局,纪三便会安排在房中用餐,清静也免于干扰。所以他们还不知道,此刻的扬州棋坛,如投入了一滴清水的油锅,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漩涡的中心并不是苏预之与桓占轩的对决,这两人在江淮一带早有盛名,却一直未交上手,两人的对局确为棋友们期待已久,棋局的精彩也未辜负这份期待。然则对二人的棋力,众人心中早有计较,谁胜谁负都不会太出乎意料。此局桓占轩获胜,也符合大家认为他要比苏预之稍胜一筹的印象。
真正让棋友们激动起来的却是上午慕远与范彦先的对局。
范彦先是何等人物?在江淮棋坛上可说是与苏预之,桓占轩鼎足三立,公认的一位高手。
而慕云直呢?在这次扬州论枰的名单公布之前,江淮棋坛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偏偏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却打败了大高手范彦先。
当然不乏有人认为是范彦先一时失手,这才马失前蹄,恰巧让慕云直捡了个便宜。然而只要看过棋谱并且稍有棋力的棋友便能知道,这决不是一场因为侥幸而得的胜利。黑棋从布局,应对,到最后的决战,无一不体现出棋手过人的大局观和对时机恰到好处的把握;而很久以后还让众棋友津津乐道的那一手接,到后来更是被传成了神之一手,更是充分体现了棋手深远而精准的计算能力。
自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知道慕云直的。
扬州晓涧棋楼里正有几个棋友在讨论上午扬州论枰的那几局棋,说到范彦先与慕云直的那局棋大家更是激动不已。说着说着,有人一把拉住了旁边的一个棋友。
“梁兄,你不正是钱塘人士么?竟没有听说过慕云直?”
那棋友茫然地摇了摇头:“钱塘的奕林高手我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确实不曾听说过慕云直这个名字。不过,在下离开钱塘到扬州已经半年之久,不知现在的情况如何。”
“半年的时间出这么一个高手,不太可能吧。”
“说不准人家先前是在修行,并未与人对局,所以才无人知晓。”
“倒是有这样的可能。”
那位姓梁的棋友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叫慕远的棋友,当时他还未及冠,尚未取字。”
有棋友拍案而起:“那应该就是这个慕云直了。”
“不可能不可能,”梁姓棋友连忙摆手道:“在下与他下过几局棋,他的棋很一般,对我都是输多赢少。半年前离开钱塘之前,我还与他对过一局,并无什么长进。”
棋友迟疑道:“若梁兄所言属实,那应该就不是同一个人了,哪有人在半年的时间里棋力精进如此之速。”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梁姓棋友斩钉截铁道。
此时在另一边听到这番议论的一个棋友凑了过来,插言道:“说不定,真是同一人哦。”
“哦,连兄知道些什么么?快说说”
那棋友卖了个关子之后就说了起来:“前段时间,住在钱塘的堂兄来访,跟我说起过一件奇事。说是钱塘有一位姓慕的棋手,原本棋力平平。有一个晚上,他梦到了一条青龙,那青龙周身放光,绕着房梁游了三圈,然后化为了一个白发仙人。那仙人正是棋仙,说是有感于他的诚心特来指点,不仅授了棋艺,还授了棋谱。醒来之后,那人便成了个奕林高手。据说连前去摆擂的前棋待诏也被他斩于枰下。这件事在整个钱塘可都传遍了。”
原本简单的故事在口口相传中不断被添油加醋,增添了许多枝节,不过诸如青龙,棋谱,棋力大进这样的核心内容倒是不变。
“原来如此,这便难怪了。”
“竟有这等奇遇,果非常人!”
……
不久之后,慕云直夜梦青龙授棋谱的故事传遍了整个扬州城,很快蔓延到江淮两道。
不管怎么说,午后慕远现身有间棋楼的时候,人们看他的目光已经热切了很多。只是不管是冷淡还是热切,慕远都不会在意,他所关心的,只有下一个对手和下一盘棋。
对局开始之前,已经熟悉的棋手之间会相互打个招呼。
杨益谦上午那局轮空,虽然还有着昨日连负两局的沮丧,还是振作精神到棋楼中观战。他所关注的自然是同一组的慕云直与范彦先的对局。棋局看到后面,他心中的震撼并不比任何一个观棋者少。对局中的这两个人,都是他与之交手过的,两局都输了,他心里自然不太痛快,然而直到看到这盘棋,他才知道,与他的对局时那两人都还没有尽力。
这边是差距!
杨益谦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却豁然开朗了。
一个人,会因为输给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而沮丧,然而若对方远胜过自己,反倒不会沮丧而只剩下敬仰了。
杨益谦再去回味与慕云直的那盘棋,又有了新的体会。
此刻,他已不再是初出永州的井底之蛙,早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然也收敛了那一身有意无意的目中无人,真正如同他的字一样,做到一个“谦”字。
杨益谦看到慕远,主动过来拱手道:“慕兄,上午的棋局很精彩!昨日承蒙赐教了,在下受益良多。”
慕远也客气地道:“不敢当。”
慕远也觉出了此刻杨益谦的不同。一个人心态的改变自会影响他的气质姿态,所谓的相由心生。
慕远这一局的对手是高连飞,带着连胜三局的余威,慕远再一次相对轻松地拿下这一局。
杨益谦调整好状态之后,这一局也发挥得不错,在与王长康拼到走完官子后,最终以三目取胜。
晚膳后,慕远与纪三研究了一下上午苏预之与桓占轩的棋局,之后便早早安歇了。
第二日几人依旧起了个大早。
天元听说今天要出游,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搅得墨砚也睡不安稳。
因为心情激动,即便一夜没睡,天元也依旧或碰乱跳,精神焕发,倒是可怜了墨砚,一脸颓丧,不住地打着哈欠。墨砚多次跟随主人到江南,扬州的景致自然早就看过了,自是没有天元的期待和兴致。
慕远看着墨砚哈欠打到眼泪都要流下来的样子,不由打趣道:“墨砚还能睁得开眼吗?等会儿可别把车赶到水沟里去哦。”
墨砚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打起精神道:“慕爷放心吧,墨砚赶车的技术虽然比不上几位凌哥哥,但也差不到哪儿去,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赶错的。”
说着忍不住又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慕远温和地笑了笑:“若是太困的话,墨砚不如留下休息吧,我们再雇一个车夫就是了。”
纪三在一旁也故意促狭道:“不错,墨砚不必勉强,爷可允你休息一日。”
墨砚连忙急道:“爷,小的不困,小的不需要休息,让小的为您赶车吧。”
天元一脸内疚不安地绞着手指,小声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害得墨砚哥哥没有休息好,少爷……”
看着两个小厮焦急不安的样子,慕远和纪三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慕远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墨砚的肩:“别急,我们开玩笑呢,上车吧。”
纪三也笑着点点头。
墨砚有些羞恼地跺了跺脚,嘟囔道:“好过分,爷居然和慕爷一起捉弄人家。”
天元也松了一口气,迅速地爬上了驾车的位置,坐在墨砚旁边,乖巧地道:“墨砚哥哥,我来陪你一起驾车。”
墨砚微微嘟着嘴,还有些恼:“用不着,我一个人就行了。”
天元也不在意他的拒绝,甜甜地叫了几声“墨砚哥哥”,对方也就随了他去了。
墨砚面上露着些恼意,然则他心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执起缰绳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往后边瞧去,马车的帘子挂起来没有放下,车厢里纪三松快而随意地坐着,看着慕远说话的眼神笑意盈盈,仿佛带着光。
爷居然会开玩笑了!墨砚心里掠过一丝喜意,真好!
正如墨砚自己所说的,他赶车的技术当真不错,虽然还是比不上之前的那个深衣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