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可以结交;对手可以选择;只有知音,可遇而不可求。
这样的感觉其实很奇妙,可以意会,难以言传。
外面风声雨声不绝,这样的天气,又身在孤舟,本来最易牵引一些愁绪,尤其是慕远这样独在异乡的异客。然而因了眼前这难得的人,因了这奇妙的感觉,慕远心里却十分宁静。
临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方才还有倾盆之势,仿佛不落尽苍穹不罢休的雨势便渐渐住了,只留一点一点的水滴,声声敲在船身,水面上,“嘀嗒嘀嗒”,甚是悦耳。
雨收风停,天色渐渐转明,不再暗得吓人,空气也愈发清新,带着一股湿润的气息。不一会儿,若不是船板上还有着湿意,便连下过雨的痕迹都没有了。
两人走出船舱,便看到天元和墨砚一人提着一桶鱼,喜笑颜开地跑来邀功。
果然下过雨的湖面鱼儿愈发活跃,两人都收获颇丰。天元比墨砚多钓了几条鱼,但是墨砚的鱼个头更大,说不上来谁胜谁负,最后便判了个平分秋色,各有千秋。
晚餐吃的是烤鱼,动手烹调的却不是渔妇,而是纪三。
不过前期的处理自然不用他动手。
墨砚和渔妇一起把钓来的鱼杀好,开膛破腹,掏净肠子内脏,然后一条一条串好。天元在一旁帮手。
把鱼全部处理好之后,天色便真正暗了下来。
船头上生起火,墨砚和渔妇把鱼架到了火上,之后便交给了纪三。
火光映着纪三如刀削斧刻般轮廓分明的俊容,神情既专注又随意,有一种矛盾的和谐感。纪三翻转鱼串的手势极为熟练,竹签在修长匀称的指间来回,青白交错,赏心悦目。
慕远颇为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不像他曾经看到过的烧烤摊和大排档里的烤鱼要先刷上一层一层的油,纪三仅仅是掌握着火候和距离,烤出鱼皮上自带的油星,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嗞嗞”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要烤焦的迹象。
烤鱼的香味很快便散发开来,引得几个正有些饥饿的人涎水直流。
墨砚一脸期待地看着架上的烤鱼,吞了吞口水。
天元碰了碰墨砚的衣袖,低声道:“纪三爷竟还会烤鱼啊,真没想到。”
墨砚一脸骄傲,看向主子的眼神愈发崇拜:“我们爷可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富家子弟,他会的事情可多了。爷的烤肉可是一绝,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说御膳房的御厨们都做不出这等味道。只可惜平日根本没有机会吃到,我之前也只尝过一次,还是沾了圣上的光。今儿个你们可算是有口福了。”
“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天元嘴里问着,心里已经信了七分,舔了舔唇,愈发期待起来。
“那是当然的,等会儿你尝过就知道了。”墨砚道。
天元点点头,眼睛又盯上了架上的烤鱼,突然心里闪过什么,好奇地问道:“咦,墨砚哥哥你还见过皇上呀?”
墨砚心下一惊,自知一时忘形失了言,连忙解释道:“呃,我们常住京师,偶尔还是有机会见到圣上的。”
“哦,”天元不疑有他,“那我们以后要是去了京师,也有机会见到皇上吗?”
“嗯,嗯,也许吧。”墨砚胡乱地点点头敷衍道。
天元不再多问,墨砚才松了一口气,心下暗自警惕,以后切不可冒失多言了。
鱼快烤好的时候,纪三在鱼身上撒了几粒盐和一点特制的香料,除此之外,便无其他佐料。
第一只烤好的鱼,纪三直接递给了慕远,微笑着道:“慕兄先尝尝。”
慕远欣然接过,放在鼻下一闻,香味愈发浓厚。
刚烤好的鱼还冒着热气,慕远也不敢直接咬下,放在唇边吹了吹,轻轻咬下一口,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
看到纪三烤鱼的手法,慕远便猜到这滋味应该是不错的,然而真正入口之时才知道还是低估了美味的程度。
鱼皮烤得酥脆,烤出的鱼油分布在鱼身上,鱼肉鲜美不涩,有入口即化之感,满嘴尽是鱼肉的鲜香,原汁原味。完全不像慕远曾经吃过的烤鱼,尽是调味品的味道。
慕远咽下一口鱼肉,忍不住竖指赞道:“纪兄好手艺,这鱼烤得真香,美味至极。”
显然慕远的夸赞让纪三十分受用,微微一笑:“慕兄谬赞了,是这湖中的鱼好。”
其实纪三说得也没错,这湖里的鱼,自然而生,自然而长,是真正纯天然无公害的;不像现代社会里吃到的鱼,大部分是人工养殖,在材料上已经输了一筹。不过这般美味,终究还是手艺与材料的相得益彰,所以慕远也赞得没错。
十几条鱼,六个人分正好,既吃得饱也不会因为太多而浪费。
天元的反应最为夸张,也因为他最为单纯自然,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便连擅于烹饪的渔妇也赞叹不绝,眯着眼睛笑道:“没想到公子还有这般手艺,真叫人意想不到。”
天元个子最小,却尽挑着大条的鱼吃,最后有些撑到,被慕远敲着头说了两句。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收拾好之后,夜便有些深了。
玩了半日的天元和墨砚有些犯困,但是主子没有休息他们也不敢歇下。慕远和纪三看他们不住打哈欠的样子,便让他们先去歇息,本来是不情愿的,但是顶不住愈发涌上来的困意,最后还是向周公妥协了。
渔家夫妇在停好了船,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也向客人告罪一声,先行歇下了。
只有慕远和纪三,丝毫没有困意,还留在船板上。
渔妇临睡之前,给两人送来了一壶酒,笑着推荐道:“这是咱们太湖的特产封缸酒,是特意采了花亭湖的泉水酿制的,入口绵甜,回味芳香。请两位公子尝尝。”
两人道了声谢后,渔妇便告退了。
此刻月朗星稀,一轮明月高挂,照得小船上纤毫毕现,看得清彼此凝在眉眼的笑意。
两人一左一右随意靠在舱壁上坐着,慕远手里拿着一块碗,纪三正往碗里添酒。
两人皆不善饮,尤其是慕远,为了保持下棋时头脑清醒,平时并不大饮酒。但是,偶尔的小饮怡情还是不错的,更何况此刻,酒逢知己千杯少。
酒好不好,各人心中自有评论;但是这喝酒的人,却是极好的。
纪三饮了一口酒,端着碗微微仰头看着因为午后下过雨而显得愈发洁净清新的夜空,几颗星子在远离明月的夜空中挂着,闪出稍显暗弱的光芒。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丝微笑漫上纪三温润的眼角,他转过头看向慕远,轻声道:“不知为何,虽然与慕兄只相识不过数日,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慕远看着对方深黑真诚的眼眸,嘴角轻轻勾起,低声道:“不瞒纪兄,在下其实,亦深有此感。”
两人相视而笑,举碗互碰了一下,一起仰头喝尽碗中的残酒。喝得有些快了,溢出的酒水便顺着下颌流过脖颈,没入衣领中。举碗向下示意的时候,唇角还挂着一道水迹。
慕远把碗一放:“纪兄,来下棋吧。”
“嗯?”纪三微微应了一声。
“盲棋。”慕远看着他,加了一句。
第25章
所谓盲棋,便是不使用棋盘棋子,双方以口述坐标的方式说出落子的位置。围棋与其他棋类不同,因其棋盘较大,每一子的行棋方向和位置都没有硬性规定,且越下到后面子越多,盘面也越复杂。这就要求下盲棋者,不仅要有相当高明的棋艺,还要有超强的记忆力。
下盲棋与复盘又不同,但凡有一定棋艺水平的人大都都能复盘,但并不是下棋下得好,就一定能下盲棋。
纪三之前从未下过盲棋,不过此刻慕远的提议倒是引起他极大的兴趣,眼里微光一闪,笑道:“好,试试。”
慕远便道:“纪兄先请。”
纪三也没有推迟,之前的一盘棋已经让他清楚地知道,慕远的棋力远在他之上,即便被让先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纪三微微闭上眼睛,一副摆好座子的偌大棋盘便在脑海中浮现,他很快便报出第一手:“起西六北三,挂角。”
慕远双唇一分,报出应手:“东九北三。”
纪三继续:“东七北三。”
“东三北九。”慕远继续拆边。
“东三南六。”纪三再挂。
“西六南三。”慕远反挂。
“东九南三。”白棋分投。
“东七南三。”黑棋一间低夹。
“东三南九。”白棋补了一手。
“西三南九。”黑棋再拆边。
“西三北九。”纪三很快报出白棋应手。
“西三北七。”黑棋一间夹。
“西三南七。”白棋反夹。
“东三北六。”慕远脱先自补了一手。
“西九南三。”纪三看了慕远一眼,微微一笑,应道。
倘若此刻有人在棋盘上摆出方才二人所下的几手棋,便会发现,棋盘上被摆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形状,几乎是一个完整的圆形。除了占在星位的四个座子,方才两人下的十几手棋,不论纵横坐标,都落在三路上,便有了此刻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