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是陈阁老府上门客。”来人行礼后恭恭敬敬递上印鉴,“待城有要事,陈阁老派小人通知公子,即刻前往城外往北十里,驿道边的凉亭一叙。”
驿道两侧往往都有一座凉亭,取“停”字谐音;长亭留别,意欲常停留别。
白鸥被陈府门客引至城北驿道的凉亭处时,却没能看见十里长亭,芳草依依的景象。
入秋已深,草木杀尽。
这一处驿道是通往待城的方向,眼下待城风声鹤唳,这里便像是通完鬼门关的路似的,人人都绕着走。
所谓凉亭并没有人出现,白鸥被引向不远处一所茅屋,秋风打着旋,卷起他脚边一捧黄沙。
眼前光景就像一篇凄凄楚楚的散文长诗,让人不堪猝读。
走到茅屋边,气氛便与方才完全不同了;破破烂烂一座茅屋,巴掌大的地方足有一二十人把守,看上去比广明宫的寝殿还要严密。
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白将军——”陈府门客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到了。”
二人驰马而来,一路无言,白鸥心急如焚,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上前推门,却被左右看门的壮汉拦住了。
壮汉中的一人上前行礼,“将军还是屋外说话罢。”
那人身形壮硕,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看着跟大街上任何一个普通平民无意,但言语动作间却完全不像一般百姓或是普通大户人家府上的下人,很是懂规矩。
白鸥此前也在陈府留宿过一些时日,他盯着那人的脸仔细瞧了瞧——
竟是陈府的护院。
与一般世家贵族看门护院的下人不同,陈府的护院大多与陈邦一样,表面上是护院,背地里都有另一重身份,替陈琸或是皇帝做着一些不能教周哲翎那些人看见的事。
他们身手虽不及陈邦,但也相去不远。
白鸥凝眉,这么多人,他目下不可能硬来。
可待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门的壮汉行礼时侧身,腰后藏着的佩剑撞上了身后破旧的木门;就在白鸥沉思对策间,屋里传出个虚弱的人声——
“将军……是、是您吗?”
这声音白鸥虽不认得,但这口音他熟得很——
浓重的待城地方口音。
这人是待城来的,或者至少是他当初从待城带回江宁的那批人中的一个。
白鸥紧张地一步上前,却又被门前那两人抬手拦住;此二人低眉顺目,眼神动作俱是恭谨,却真真是半步不让的态度。
陈府的人大概都是一个性子,白鸥此前在陈邦身上已经领教得透彻。
他们认准的事儿,就算皇帝老子在跟前也敢当面顶撞。
“你是待城来的?”白鸥无奈只能在门外道:“是谁让你来的?”
“小的……是、是苟将军手下,当初跟着将军一道、一道从待城……护送御驾回宫的……前些、前些日子……又一道随苟将军回、回了待城……”
门里的人显已是气若游丝、油尽灯枯的样子,可脑子还算清楚,言语间虽断续,条理却分明,若说是当初从江宁带回来的精锐倒也是能说得通。
“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白鸥紧张地扒着门缝。
门里的人一副随时就要咽气的样子,白鸥快急死了,“四苟呢?待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待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人微弱的声音里参杂进几声啜泣,“待、待城已经……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鱼汉三又回来了!今天照例万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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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他知道了?
没人知道待城是怎么没的,甚至连同西北三城一道沦陷,明明只在一夕之间。
这怎么可能!
白鸥扒着门缝的手不可抑制地发颤。
“你说你是从待城跟我一道回的江宁,又跟着四苟一道返回待城?”他撤手握拳,“跟我一道回江宁的待城驻军,每一个我都在禁卫营里安下了位子,你有腰牌进出宫禁,何苦要绕一个大圈子,让陈阁老府上的门客神神秘秘引我至此?”
白鸥用最后的理智问出事件可能存疑的点。
这件事太诡异了。
不止消息传回江宁,就连送信的人都已经回到江宁了;这些日子来白鸥只是因为在等待中焦急,自觉时日过得太慢,其实距离之前四苟得到的开战情报不过月余。
就算那支待城驻军并非项弘可以镇得住的,但白鸥心里明白,他最起码教会过那些人何为军令如山,若是真的开战了,这些人不至于丢盔弃甲逃了,他们刚在战争中得到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会比谁都更拼命去守护。
更何况,待城虽不大,但加上身后的庸城、靖城,足有十几万军民;就算站成排任由赵宏胤一个个砍过去,也没有这么快就占领三城偌大的土地啊!
还有项兴言和项弘,越是废物的人就越是贪生怕死才对;他们若是战败,很应该急吼吼地上疏朝廷推脱责任的同时请求援军。
白鸥宁愿相信自己是一时不查,被骗到这里,甚至身陷险境;也不愿意,甚至是根本没办法相信门里那个声音。
“是、是苟将军……千叮万嘱……说、说若是小的、小的也发病了……千万……”说到这里,门里的声音仿佛应景似的剧烈地咳嗽,好半天后才道:“千万不要带进江宁……尤其不要……带进宫里……”
“发病?”白鸥焦躁不安,军靴重重一脚踹在面前的木门上。
破旧的木门不堪重击,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头顶的房檐上落下点土,整个茅屋都在这一脚下看着摇摇欲坠。
“待、待城进不去了……但、但周围已经遍布……”
门里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直到最后,隔着一道木门,白鸥甚至觉得那声音微弱得像是他脑中的幻听——
“瘟……疫……”
驿道边平坦空旷,这座破茅屋也只有几棵白鸥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相挡,眼下深秋,茂木都落了叶,什么也遮不住了。
这个声音极轻,却好像一声嘶吼,在旷野回荡,不断发出回响。
曾经看过的正史、野史,每一本书都在白鸥的脑海中被翻开。
虽然现在还无法解释赵宏胤的大胜从何而来,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有乘胜追击了——
瘟疫或天灾才不会管你是气势如虹的北胤人,还是一蹶不振的殇宁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一视同仁的存在。
史书中对这场现下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瘟疫虽然只字未提,但白鸥突然想起自己在野史中翻到过一则待城的童谣——
大雪白,大雪白,天降棉被覆皑皑。
前面的意思很好理解,待城地势靠北,冬日里降下厚厚的大雪像棉被似的覆盖大地,不足为奇。
可棉被底下盖住的“皑皑”是什么?
白鸥在待城那么久,没有见过待城有什么大片的白色作物或是人造的景致,他那时甚至没有在待城听见过这首童谣,所以——
是瘟疫肆虐后皑皑的白骨吗……
“将军——”左右看门的护院大抵觉得白鸥真的有本事将这茅屋拆了,急忙上前拦着,“您冷静些。”
“你……”白鸥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把话说清楚。”
“大人,人已经——”门里良久后才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没了。”
白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身前的两人,一人上前行礼道:“回将军,门里的是陈阁老请来的大夫。”
“我们昨夜找到来人时情况已经很糟了,大夫都说怕是熬不过昨天晚上;他是吊着一口气儿等着将军呢,想来……”
“现下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什么叫很糟了?什么叫没了?
待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里的人根本就没有说清楚,白鸥不愿意相信。
他出门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他那对改制过的指虎,现在迅捷地弯腰,一把抽出了靴筒边那支从不离身的匕首。
匕首已经架在看门壮汉的颈项边,那人却面无惧色,他不跟白鸥动手,连身旁也没有一个人上前。
只是也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
“将军。”门里那个被说是大夫的人再次开口:“他带来了一封信,落款人叫‘苟待’,可要小的念与您听听?”
待城没了,四苟也不知道是怎么没的,因为现在的西北三城及周边都已经被赵宏胤死死地把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所以就算是四苟的情报网也没有半个字能传回江宁。
只是人攀不进的那道高高的城墙,瘟疫却很轻松地爬了出来。
四苟只是在城外打听出瘟疫的源头来自待城,他分辨不出真假,只在信中的最后告诉白鸥,他一定会带人摸进待城弄个明白,还专门留了几个人回江宁传信。
四苟信中提到的是几个人,可白鸥只隔着一道木门听见半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