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隐隐猜到言婍找过来的缘由,果不其然,言婍说道:“长明殿以为陛下失踪,原来是在此处。”
凌玥下意识瞧了一眼那名最先发现自己的婢女,还算镇定地解释道:“醒得早,就想一个人出来走走,顺道来瞧瞧乳母。”
这样的解释乍一听没毛病,硬要说她在撒谎,也找不出证据。
言婍注视着她,默不作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太傅突然沉默,凌玥怂唧唧地低下了头。
言婍沉默着靠近她,一步又一步,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一只手的距离。
凌玥摸不准她的用意,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被言婍抓住了手腕。
“太傅……”她软绵绵地发出求饶声。
言婍的手微微一颤,放松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陛下手上拿着什么?”
凌玥心道原来你是瞧上了大黄的玩具,怎么不早说,吓得她以为要被当着大黄的面处刑……
“是大黄的。”她将手心的那块骨头递过去。
言婍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大黄狗,大黄狗在太傅的凝视下往凌玥身后躲了躲。
凌玥没有想到,昨晚那个追着她狂奔的威武霸气的狗哥遇到太傅竟然比她还要怂,幽幽叹了一口气。
言婍在耳边说道:“是老鼠的头骨。”
凌玥回过神来,看向她手里,趁机吹捧道:“不愧是太傅!博学多才就是你了!”
言婍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凌玥意识到这马屁拍到腿上去了,笑得有些腼腆。
“陛下还记得上次绑架左相府小公子的是什么人?”言婍顾及到小家伙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放软了神情和语气,乍看下来有些温柔。
凌玥偷瞄了一眼,在言婍的提示下反应过来,左相阎虹的曾孙就是从一伙对老鼠拥有狂热感情的组织手里救回来的,组织成员四处作乱,暗室亏心,身上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一个老鼠头骨的吊坠。一个拥有如此清奇恶劣口味的组织,堪比邪教。
她纳闷地盯着言婍手上那块老鼠的头骨,片刻后,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大黄竟然背着我和乳母偷偷地入了邪教。”
她一边说,一边失望不已地瞪着大黄摇头叹气。
言婍发出轻笑声,眼中那汪湖水泛起涟漪,配合原本就生得妖冶的眼型,媚态横生。
凌玥呼吸一滞,早知道乱开玩笑可以让太傅笑得这么好看……她好像也不能怎么样,万一太傅说她玩世不恭,不够严谨呢?
她有点雀跃有点忐忑,一脸娇憨地表情,仰望着言婍的笑脸。
言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缓缓说道:“这件事陛下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那股势力散乱无序,不似虎狼那般攻势凶猛,但是正如他们所崇尚的老鼠那般,生生不息,除之不尽。”
第22章 预备
两人站在榕树底下轻声说话,娇小一些的少女表情灵动狡黠,偶尔也会犯怂低头,清瘦修长一些的,乍一看清冷如月,不可接近,细看又觉得清冷是幌子,柔情都在内里藏着……
下人不敢接近打扰,远远地看了几眼,只觉得那场面赏心悦目煞是动人,半上午的温暖春光都变成了衬托,旁边青砖堆砌的围墙、抽出萌芽的榕树都变成了背景。
大黄绕着两人悠闲自在地转圈,像个骄傲又威风的将军。
凌玥忽然有些喜欢这一刻的相处,暗搓搓地往言婍身边走近了一些,更清楚地嗅到了她身上的清淡的香气。
当她回到自己的长明殿,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如今千金散尽,全都拿去孝敬乳娘了。
“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了,不声不响地就出门,还以为您……”秋慧愁眉紧锁,“昨天还在装病呢,今天就出门乱晃。”
凌玥怏怏地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念叨起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一走可能会被发现,可我不知道我会被一只狗率先发现,我天麻麻亮就起来出了门,拿布打包着我的全部身家……”
秋慧听她念叨,起先还能听懂一些,到后来就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好在小皇帝嘴里不是第一次冒出莫名其妙的话,见多不怪的秋慧摇了摇头,索性一个人默默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总管领了两名新的内侍来到长明殿。
凌玥绷紧一张小脸,严肃地打量着两个陌生面孔,“他们是什么人?”
两名内侍齐齐跪下,道:“小的是被派过来伺候陛下的。”
“我没说过伺候的人不够,谁让你们过来的?”凌玥习惯了寝殿的布局摆设和人员,对于新过来的人有些防备。
总管稍稍上前半步,伸长脖子到凌玥近前,小声道:“是摄政王殿下,说知道了您和太傅在静娴夫人那里发现了点东西,怕宫里混进逆贼,指派人手过来保护陛下安危。”
凌玥闻言,仔细瞧了瞧那两名内侍,果然不似宫中普通内侍那般羸弱。
那么这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扮的太监呢?凌玥没敢问这么无聊又侵犯隐私的问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名内侍留下来后,就变成了她身边的活体监视器,她走到哪,两人跟到哪。也不知道到底是摄政王自己的主意,还是言婍对她早上跑路的行为做出来的防备。
凌玥在长明殿附近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之后,气喘吁吁地放弃了继续跑路的计划——说到底,跑路的最终目的,是躲避太傅的问罪,可是早上见过太傅,发现她没有问罪的意思,干嘛还要继续傻乎乎地跑?
如此短视的、除了练一练短跑之外没有任何收获的行为,凌玥发誓以后不会再有了。
这两天凌玥又发现了新的乐趣,就是搬块小板凳坐在萃芳园看那两名内侍徒手劈砖。
“砰砰”几声,砖头就应声碎成两半。
两名内侍看到小皇帝脸上的诡异笑容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比如从肩负重任的贴身护卫变成了杂技表演人员?
凌玥在花园闲坐一阵,看够热闹,又兴味索然起来,说要摆驾去马厩。
围猎将近,她左右无事,便想去看看当日所用的马匹。
宫里设御马监,管理皇家出行时御用马车、以及围猎时皇帝和亲王们所用的坐骑。
御马监的名称再文雅,归根结底是个养马的场所,气味不好闻,人也粗手粗脚,和近身伺候皇帝公主王子后妃们的宫人一点也不能比。
贵人们不愿意来,皇帝更是一辈子不见得去一回。
小皇帝摆驾就摆驾罢,去的还是马厩,那地方是身娇肉嫩的小皇帝该去的吗?
一时宫人们都有些犹疑不定,怀疑自己听错了指令,纷纷朝最受小皇帝宠信的贴身女官秋慧投去求助的眼神。
秋慧附到皇帝耳旁说了点什么,皇帝娇嫩漂亮的脸上显出犹豫。
众人正想皇帝陛下大约是改变了主意,皇帝就迟疑反问道:“那里养着朕的汗血宝马,朕为何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秋慧时刻感觉两人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好像来自不同世界似的,“只是陛下身份不适,那里是粗鄙之人粗鄙之地,恐唐突了陛下。”
凌玥想利用身份之便提前近距离瞧瞧汗血宝马,没想到身份还能束缚她,顿时又生出一股执拗的劲头,心里想着这时候是不是该霸气地甩出一句“挡我者死”。
她没开口,一群将察言观色技能修炼到满值的近身侍从们就看出来,陛下这是不满了,要发火了。
小皇帝近两年来没再做挖坑逼人往下跳的混帐事,但不代表改邪归正,顽劣的手段杀伤力低了一些,但是角度更清奇了。
众人还是时时有所防备,提心吊胆。
凌玥仍是蹙着眉,一张脸嫩生生的,漂亮得不像话。
可就是没人敢欣赏。
“陛下,言太傅求见。”传话的宫人打破寂静。
凌玥怔了怔,立刻把这事抛到一边,打起精神迎接太傅到来。
言婍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这也是凌玥感到有压力的一点,她可不想和人斗蛐蛐或者看艳俗话本的时候听到太傅就在门外的消息,那太惊悚了。
好在这次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至于地上散落的碎砖……嗯,就让它散着吧,天地可鉴,她劈不动,绝对没有在花园里搞破坏。
言婍来的时候,凌玥正襟危坐在花丛中间的方形石桌旁。
见到她,凌玥主动打招呼:“太傅好啊。”
又觉得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太前卫,于是站起身来,朝太傅作了一揖,文邹邹地道:“太傅别来无恙。”
言婍瞧她板着脸故作严肃,很想要揉揉她的脸,让她露出先前那娇腻可人的样子,最好再凑过来撒个娇,用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她,狡猾又可怜地问:“太傅,可以少抄一遍么,手都抄疼了。”
心思一转,凌玥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她面前,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没藏匿好的提放,冲着她眨呀眨的。
言婍只好朝她笑。
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凌玥暗自松了一口气,被对方温柔得甚至有些妩媚的笑容分走大半注意力,下意识地道:“太傅坐下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