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思达将简慈搁在土台上,一手仍紧抱着他。另一手拿出兜裡火熠,燃了棉心一头。
瞬间,火苗传导之快,长排油盏照亮整个土库!
“阿达,这些都是你做的?"简慈的声音纤细明朗。突思达觉得心头动了一下。
“这么多灯,怕是要叫人昏头的,所以,你看!"
抱着简慈继续走,前方有个一小水池,水池上是开阔的土洞,可以看见满天星斗。
“这样,气息流通,才不会有危险。"
“这水,你扛来的?"简慈问。
“不是。往下凿,水就一直冒上来,很乾静的,池底铺了几层小石子,可以保持淨水。"
“小石子,你扛来的?"简慈又问。
“嗯。"
简慈环在突思达颈间的手,很温柔地缩紧。
水池边有一土座,刚好可以坐两个人。突思达把简慈轻轻放在自己腿上。他捨不得放开简慈。
简慈眼裡映着油盏摇曳的光,两颊红通通的。突思达觉得自己要快窒息了!
简慈其实非常激动,他知道突思达一直对他很好很好,无微不至的好。但他没有想到,突思达竟是这样想的。
突思达抱着简慈良久,他想了好多话要跟他说,但到了这一刻,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就是紧紧抱着,紧紧抱着,不准备放下。
“你打算……就这么,不说话了?"
简慈一说话,突思达就觉得心头好痒,搔得他浑身酥软。
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突思达一脑子空白。
“这是……"
简慈又说话了,天哪!他要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我们的家吗?"
绵绵细细这话一出,突思达双手收拢,将简慈抱得更严实。他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乾涩,嘴唇颤颤。
他想说,家,一定会比这个又狭又黑的土库好上几千几万倍!他们会在阳光下偕肩跑马,他们会有一堆徒子徒孙围绕着!
但他一时语滞,什么也说不出。
简慈双手摸索着突思达的脸,他的脸好烫,好多汗。其实土库裡很清幽,并不热,突思达把透气、排风都考虑到了。
简慈慢慢地抚摸突思达的眉,他的眼窝,他的凹颊,他的耳朵、耳垂。仔仔细细瞧着他,这个让简慈每天期待看见的男人。
突思达身体突然抖动一下,简慈轻笑出声。
突思达很困难才嚥下口水,两片冰凉凉的唇瓣便很温柔地复上他粗糙乾裂的嘴唇。一个温软香滑的舌尖轻轻舔舐突思达乾裂的地方,那么小心翼翼,生怕那有伤口会痛着。
但简慈不知道,突思达已经失去所有知觉,只有那两片唇是活着的。因为它们被爱护着。
直到乾唇转湿润,突思达再也按耐不住,他开始大口啃着简慈小巧的唇瓣,逗得简慈噗哧地笑。
这一笑,让突思达豁出去了!他起身将简慈按倒在土座上,但土座不够大,一边土牆硌着简慈的头,突思达很心疼。
换个姿势,让简慈的头平躺在土座上,这下脚抬高又没地方伸了!
突思达这才后悔没凿个床出来,当初真是太草率了!
两人姿势换来换去不知该怎么办,只弄得头、脸、身上衣服都沾满沙土。两人相视大笑,牵了手,一起跳进池裡洗澡。
那一晚,月满黄杨稍。
宋国一直厉兵秣马,宋君主要宋国人民感觉身处危机之中,勤牧马,勤耕种,使百业俱兴。
宋国不允许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因为宋国鼓励生育。人口、兵源,是宋君主极其在意的立国根本。
荒僻草原中、大石后、秘密土库裡,是突思达和简慈最美好的时光。
由于蜂群肆虐,影响南方牧马。马商、牧主逐年北上。北方牧主继续北迁或东徙,结果,占了许多弃耕的周国豆田。
土地长不出豆却能供给牧草,马群不会因为那是别国土地就不去吃草或奔跑。
此时,撂队的技术变得十分重要。
边境牧主、马商都坚持,旗下的牧马人必须拥有这项技能。学习撂队,一时蔚为风潮。
突思达便是最早来到宋国东北郊,指导牧马人如何撂队的南方牧主。
突思达的离乡,都是为了简慈。
简慈察觉正值少壮的宋君主强兵固农、常年徵兵、实施全武教育的宏图雄心。
这让之前的自由教育体制起了作用。不愿务农、牧马的年轻人,受到朝廷徵招,往往愿意将兵役当成一种学习管道。
在宋国服兵役尚且享有朝廷俸禄和粮给,许多家庭都以有男丁出任兵职为荣。
南牧北迁,北牧东徙,成了宋国近几年来显着的特色。
少壮当年的宋君主深谋远虑,他已经考虑到未来不可避免的一战。明裡暗哩,都在为宋国储备坚强的实力。
但简慈有不同的想法。
宋国征战,莫不是为了东北边境与周国的土地纠纷。一旦周国农户继续南迁,北方豆田不足,其实也会影响宋国。
常年来,周国边境豆农也将收成的一部分销往宋国。宋国缺粮马强,经常以更优惠的价格收购边境农作。
也因为宋国强力购买,周国边境豆农有宽厚馀裕上贡朝廷税收,并且改善家计生活。
一旦征战,全民皆兵制的宋国会面临锁国,以避□□失国内资源。
这样一来,宋国将失去一条重要的药源。
锄郎的队伍,会在每年夏初到夏末穿游宋境,最远一直到达东北宋郊。再过去就是周国。
锄郎是一个饶有远见的药商,有人说他来自潇国,有人说他是周国人,有人说她是女人,有人说是个少年,还有人说,是两个少年。
没有人太关心锄郎到底是谁。宋国马商口中的锄郎是一支夏日迎着阳光缓缓前进的队伍。
锄郎带来一种药,这种药不可过量使用,也不好储存。据说,储存的过程如果经过不当曝晒或蒸熏,就会产生毒素。这种毒素对有些人来说会渐渐成瘾,但对有些人来说却会直接暴毙身亡。
锄郎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年年过境,年年带来新鲜乾淨的药,给需要治疗蜂螫的马商。
简慈以他止战闻名的双牧互防政策和保证锄郎马药入宋官道赢得宋君主赏识,拔擢左右,辅佐君王。封为直谏阁首席,相当于周国的宰首。
宋国马强,但南方军营连年受蜂群攻击,马匹损失惨重。这是宋君主绝不允许洩漏的机密。
手腕沉稳安静的简慈,向锄郎队伍裡文韬武略精明的周国药商柳翠翠,提出了互换条件。
锄郎的队伍继续着夏日巡行。宋国军队有了源源不绝的药可治马伤。
而柳翠翠获得宋国支持,提出周国监管黑心红花这种危险药材。宋国的支持,代表一条保证畅通安全的运药官道。
简慈日渐受到宋君主重用,原本每年夏天他都会藉故回南方省亲,其实是在巨石土库裡日夜幽会突思达;但这个约定,从去年开始,失去了音信。
简慈不曾再走出宋都。
突思达知道,男儿志在四方,也知道如果不是简慈遇到了棘手难题,他不会音信全无,更不会忘了他们的白首相约。
突思达知道,简慈的最终原则,是一个和平安定的宋国。
他策马来到宋国东北境,推广一种高难度撂队,都是为了简慈。因为他知道,有一天,宋君主会需要这项重要的技能!
今夏,突思达又从宋国东北策马南下,每一年他都会这么做。牧马人都知道,他有家人在南方。
南方待了一些时候,比往年长,像去年一样长。启程北上时,有人说他形容消瘦、志颓气丧。有人说他眼裡终日有泪。
在宋国,男人的泪,是会让人十分惊吓的!
但,当他扬鞭纵马,草原奔驰,他的身形,他的劈风疾速,他依然是宋人心中第一牧马英雄!
这夜,他已奔至宋北边境,停不下来,只能一直向前狂奔。直到一阵难得的草原大雨,下得分不清脸上是雨是泪,他才决定回马,慢步踱回营地。
远远看见,草原无尽空旷处,有两匹罕见的矮脚黑马,仔细看,如果一般牧马人看不懂,突思达不会不认得,那是跃马天原最尊贵的黑云。
离黑云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男人放声大哭。
那男人心急如焚拖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另一个男人手臂内弯处,隔着衣物,用力拍打。这手打完换打另一隻手,接着又双唇对着双唇吹气,行为十分怪异。
突思达驱马上前,听见那男人泣不成声说着:“你、你不要就这样走了,不要吓我,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给你最好的医疗……不对、不对,离开这身体,你就不会这样、你就不会这样了……你浑蛋、你给我回来……”
柳翠衫正抱着路杰林的身体惊慌失措!
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如此无助、软弱,他不敢翻动路杰林,不敢冒着颠簸将他放上马背,不敢放开他什么都不做,又不敢做太多怕做错!
他所知道的所有心脏病突發紧急救援全都用上了!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知道,他要路杰林和他的张西活蹦乱跳地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