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柔柔地笑出声,说:“我是说,种植草药。"
“喔,是这样,那好,好事,肯定山长水远!"
木槿的眼光又是莹莹一动,想了一会,说:“真巧,我那位朋友也告诉过我,山长水远。"
“喔,这句话大家常挂嘴边的……嘿不过,我觉得吧,你朋友会这麽说,那肯定是认真的!他……对你很重要?"
“是。我不希望他出事。"木槿幽幽地。
“如果……出事了呢?我不是咒你朋友,就是呢,人,总要有个退一步想不是?"
木槿低垂的眼看起来细长忧鬱,一头长髮半披胸前。他站起身,从内室一方小木柜裡取出一包东西,交给谭中,说:“这裡头的马药,一种可以镇定伤口,不使溃烂;另一种可以使马安心,就不容易再受伤。都有标示,你先拿着。"
“在下恐怕是冒犯公子了,真没恶意的。"
“无事。"
“这个,人呐,有时候消失一阵也不是坏事。原来是别人在做的事,现在要换自己做,自己做才知道有多难,或者,有多複杂,又或者,多有趣、多好玩!你说是吧?"
木槿终于打心底一笑,说:“我知道了。我会在宋国停留一段时间。"
“喔,不过我看你功夫了得,人也机灵,我想,你没问题的,是吧!这个……哥们有空就过来看你哈!"
木槿这回是银铃般地笑出声,他双眼透出一股清朗,好像真的被谭中逗乐了。
“嗯,和我同行的朋友呢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我怎把他给忘了真是!"谭中一边用手擦嘴,一边拉拉整整鬍鬚,起身道:“我这就……出去看看。"
说着出了帐外,东瞧西望没见张西赶来。照理说张西若看到谭中那匹马,应该就能找到谭中,不该错过才是。
附近方圆,他们这两匹极品可是万中挑不出的唯二。
谭中正要去牵自己的马,帐裡纤纤传来一句:“骑我的大灰去吧,公子,一路小心。"
多好一人呀!还借坐骑,还叮咛着小心,啧啧啧!谭中一边啧,一边走进栅栏。
俊美的大灰高挺雄壮,细看,并非公马。雌马更是认主,而且忠心不二。
再想想,自己的矮小瘦或许更有能力寻到另一匹瘦小矮,还是乖乖牵了自己的马,足蹬一跃,向帐裡抛下一句:“山长水远,各自珍重。驾!"
走出马市,一耳听的都是吃饱的马商和客人们吟唱着草原诗歌。诗的内容多半讲述生活故事。
歌声雄浑高亢,中气十足。
又是一串长笑入空,像是真心迎着、也送着原本对这一切应该也十分熟悉的柳翠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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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马市的柳翠衫朝来时路狂奔而去。越走越心惊,真不该丢下路杰林一人!
可他也没真把他丢下,只不过跟着木槿骑得快些。怎麽混到一个总捕头了手脚还这麽不灵活?柳翠衫心裡嘀咕。
今晚无月,四野漆黑。
凭着识途老马奔出数十里路,才看到偏离陇道遥远的方向,有两簇火把在大豆田间摇摇晃晃。
柳翠衫迂了马,亲亲马耳朵,细声對马说话,要牠安心、轻声靠近。
慢慢,慢慢,人声开始清显。
一个庄稼老声说:“……若还像往年,一年两收,破坏田粮,有如重罪。如今,收成都有困难,地不肥水不沃,长不出好苗子。牧马人来了,占了,也说不上掠我多少田收。这样一来,我们连个申诉的理由都没有。交不出粮,还要领上头的罚。路总捕头,这田是我们几代人的心血,不是我们不耕作,您也看到了,老天不给饭吃,您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一个年轻农家子弟举着火把,隐约可以看见他细瘦的胳膊、宽平的肩。他说:“刚大伯也说了,多年前那个草药大夫带来的种子会长出一种红花,这花谢了之后,隔年土地就会变得肥沃,可以不休耕,年年收成。听说朝廷要接管这种红花,不知道能不能允许农户种来作肥地用?"
年轻子弟口中的大伯说话了:“想当年,每一拢大豆田边都是成片红花,红豔豔的,非常漂亮!用土地的方法解决土地的问题,是我们一点心愿。路总捕头,这拦路请愿,实非得已,不过是为了这片土地和它能养活的我们这些人啊!"
“老爷,老丈,大哥!"路杰林的声音殷实地传来:“我们都知道,一种好的药草,也可能是毒草,有人用红花来肥沃耕土,有人被红花毒害。毒,若深入军户、农户,则周国不保。
红花,需要管理。这点,请相信县衙,一定代各位向朝廷要个说法。目前,最重要的是,农家要饭吃,要钱交税。大家请听我一句,在红花情势明朗前,我们需要找出新的营生。"
“大人!"一个还未开过口的中年男子声音微微颤慄说:“过去几十年呀,从村裡南迁的青壮汉子数不清有多少!剩下的我们,若无法守住这亩田,就再没有立足之地了呀……"说到激动处,手裡火把摇晃。也许,他人并不很清醒?
路杰林的马突然感到威胁,抬起前脚当空嘶鸣!路杰林一收缰,踩着脚蹬让身子立起,双脚夹住马身,让马安稳。
马背后,点点火把一个个出现。有更多人朝这裡移动。
原来,这裡距离西北山区农户村落,这麽近了!
路杰林回身,调转马头,正面迎向群众。
火炬汹涌而来,恐怕有上百人将在这裡聚集。
路杰林从腰间扯下黑色布腰带,温柔地将马的双眼缠住,轻轻抚摸牠耳际。
等人潮稍微聚齐,不等人群散开包围,路杰林从衣袖裡取出一样东西,正是午后他亲手编製的杨柄豆枝扇。
他高举手中的扇,走马众人面前来回展示,目光笃定。
然后,他开始对着众人说话。
“乡亲父老,我的兄弟姐妹!"
众人擎起火炬,想要看清楚路杰林的脸。
人们交头接耳传着,他就是吴县衙门的总捕头。
“大豆田养活各位,耕作是保护领地的重要政策,若不耕作,就会失去土地!"
路杰林的高亢中有着淡定,群众开始更安静聆听。
“然,土地不只有收成。看,我手中的扇,来自乾燥的大豆枝叶,妥善利用,亦可以改造腐朽!黑心红花,是一刀两刃,可以沃土,也使人中毒!
刚才,贵乡耆老,善尽告知之责,曾有乡民,製做土肥过程,为中毒所苦。我路某,愿虚心求教,寻找解决办法!"
后到的人群裡有人高举火把想要發言,被路杰林生生打断。
“首先,大豆田必须有个新的开始!下月十五,我吴县县衙,会遣一队制豆农役来到贵乡,为各位展示製作一种新的豆粮,方便保存,运送。
在西北境豆田全面復耕之前,我们可以把现有的屯豆,变成更有价值的豆粮。
但是,这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只要我们做出成品,贡往京城,销往宋国;大豆田能耕作,便耕作;不能耕作,也有高价豆粮可以变卖!
其次,黑心红花一事,须要朝廷指示。指示来临前,我路某愿意,替各位请命,黑心红花可以使土地肥沃,保持一年一耕。朝廷需要知道这件事,认真考虑边境农户的真正需求。
但我们必须保证,只能官方种植,民间不能採收。这样,才能杜绝之前错误,不让无辜乡亲,继续误中花毒。
各位必须向路某保证,配合朝廷。否则,监管令下来,要禁黑心红花,路某也无能为力!
在此之前,莫要忘了,阳月十五,吴县县衙农役,将为各位带来制豆粮新法。届时,邀请各位,扶老携幼,品评指教!"
以为路杰林的慷慨激昂结束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路某诚心,要帮助各位,就像路家历代总捕头一样!但今晚,路某有一友人,迷失在大西北草原,路某必须将他寻回,请各位高抬贵手,让路某此去及时,莫要教他出了事端,路某……"
他在喘气,一口气提不上来,为什麽?柳翠衫心想,再不出面,就不够朋友了!
一阵蹄踏,响在路杰林小心保护着不被包围的背后。火光映照,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大鬍子身影。
突然有人率先惊呼起来:“柳……柳……柳大夫!"
“不对,柳大夫没这麽年轻!"村民喃喃讨论。
“柳大夫应该都八十了吧?这是个……年轻小伙!"
“嘿,那是路总捕头,那这位不就应该是柳……柳……"
“可柳翠翠庄主……不是个女人吗?"
“不对!柳庄主是男子!”
“对呀!听说他们成亲了,化解世仇啊!"
“有总捕头,该不会也有个副总捕头吧?"
群众间,出現一阵不小的骚动。
路杰林望着缓缓被马驼来的柳翠衫,鬆了口气;可又像全身通了电,电流阵阵袭浸。
更靠近路杰林些,柳翠衫突然發现不远处地上有一团烧得焦黑的东西!看着不像木材,也不像乾草,更不像是牛羊尸体!那是……
抬头,见路杰林眼中水光粼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