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寄望柳翠翠,因为只有他能跟宋国高层接触,而且关係好像一直很好。但现在,他突然用这招金蝉脱壳,把自己的马队留在宋国,像是炸死也像自杀。他为什麽这麽做?我得好好想想,是谁最希望柳翠翠消失呢?”
“就柳翠翠本人吧!”
“…………”
“好好,我不捣蛋!”
“恐怕这些,都是必须先解开的问题。”
柳翠衫本想槓一下,这些,跟他想回家,到底有什麽关係?
一看路杰林又陷入深沉思考,他决定还是先别打断,继续温柔地搧风。
“目前看来,这方黄豆田,"路杰林望着前方,长吁一口气说:“需要好好治治了。我担心,这景象背后,有更多问题会浮上檯面。"
路杰林卸下腰际竹壶递出,壶裡尽是冰凉的气泡矿泉水。柳翠衫喝着,脑子一个劲转不停。
两人静静靠在杨树边上,路杰林望着豆田出神。
柳翠衫望着手裡扇子,摇着摇着,渐渐开始打盹。
☆、阳月十五之约
傍晚,凉风习习,柳翠衫打着哆嗦醒来。偎在身畔的路杰林还没睁开眼,就看东边来路上,一阵达达马蹄,散漫地传来。
柳翠衫整整络腮鬍,随兴设计几个摸鬚拉鬍的手势,拍拍路杰林脸颊,小声说:“有人来了。"
路杰林揉揉眼,讶异自己竟然睡沉了。眯眼看,来人是个年轻俊美的白衣小生,骑着灰毛大马,一蹄一踏,向这边晃悠过来。
那灰马,鞍缣、釦饰,都无比精美!路、柳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马停下时,那位衣袖飘飘彷若天仙的灵秀面孔,若不是他的喉结极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地上下滚动一轮,真要认定这绝对是个女人乔装打扮!
奇怪,他在紧张什麽?柳翠衫想。
最诱人的是,哪有这般嫩白肌肤、星灿明眸,优雅又温柔地轻挽长袖、侧身下马、匀整衣摆,一缕黑缎长髮被他兰花细指拢回背后。
夕阳下,风中翻飞轻丝白褂,将少年华美簇拥,徐徐而来。
柳翠衫看得目不转睛,魔怔般站起,礼貌地向对方微微欠身,恭手作揖。
对方神情静谧打恭回礼后,先是看一眼杨树下做庄稼汉打扮的路杰林,再看了看溪边瘦骨嶙峋两匹瘦矮马,将视线移回柳翠衫脸上的鬍鬚。
停了一会,那人以一口极细微口音说道:“两位兄弟可是需要帮忙?"
“嗯,我们……这……"
路杰林上前接口道:“是这样的,我们村里的马都病了,只有这两匹能用。我们是代表村民来寻马药的。听说过去不远,常有马商聚集,或许他们会有些门路,介绍些好药呢。"
那人细薄嘴唇微开,露出贝齿轻笑。看起来好像不常做这表情,有些生硬但又不得不,显然他真的很想笑。
想了想,那人说:“若愿意信我,就请跟我来吧!"
路杰林揪了眼柳翠衫,柳翠衫点点头。两人牵起瘦矮马,跟在白衣公子身后。
“嗯,怎麽,我们不骑马吗?会不会比较快一点什麽的。"柳翠衫痴醉地望着眼前那人,不敢相信,男人,可以美到这地步!
柳翠衫不想错过那人任何一个动作、表情。他真庆幸那人昨晚就睡在隔壁。他开始幻想那人的被窝一定白得像云一样,而且香喷喷!
那人轻笑出声,说:“不,我还想和两位说说话,可以吗?"
柳翠衫心想,那笑声真是好好听呀!那浅笑,要笑不笑的,迷死人了!
路杰林两眼發直盯着柳翠衫,心裡也不知该想些什麽。
片刻后,那人好似充满好奇又礼貌周到地开口,几句话,都是软语温馨地送来:“听闻,周国限马令行之有年,由县衙规管,军方训马、豢养。不知,哪个村落如此特别,能够自行养马,却又不受朝廷关照,还得不远千里来寻这点马药?"
路杰林尴尬得说不出话,赶緊在脑袋裡搜寻那些例外的村落。
柳翠衫像是中了蛊,丢了魂,眼看就要胡言乱语了!路杰林含蓄地挽他一挽,希望他能节制發言。
柳翠衫拍拍他手背,接着,纵鸟入林般开口:“没的事,县衙规管也有不济的时候对吧!没几个熟马熟粮的村子打下手,做个储备马场什麽的,怎麽应付这偌大国家的马匹需求呢!
而且农村养马,可以施行马匹耕作训练。若是要改良一些农具和耕作术的话,没养些真马来一起练练,怎麽开發得出来,您说是吧!"
柳翠衫显然对自己的急智十分满意。路杰林则是一直低头走路。
那人一个清亮回眸,看得柳翠衫以为天上星子落到眼前,满脸憨笑。
路杰林乾脆闭上眼,盲着跨步,听声辨位。
“这一路望前,就是临时马市,两位真想去,就上马吧!"那人翻身上马,彷如白蝶振翅、轻栖横桦,每个动作都美不胜收!
“嘿公子,能不能请教尊姓大名啊?这萍水相逢的就劳您带路,多不好意思!总得知道怎麽称呼是不?"说着,柳翠衫蹬上瘦矮马。
那人一串轻脆笑声犹如四野天籁,两眼若似含情回顾,说:“我若说了,两位也就会以真名相告?或者,等两位准备好了,我们再交换姓名,如何?"
“这、这哪儿的话,我们有什麽好隐瞒的,不就是名字嘛!我,谭中,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哦,那这位是……"
“你可以叫他张西,喔,他眼睛不舒服,没关係,反正马能驼着他走。请问你是?"
“这样嘛,你就叫我,木槿好了。"说完,白袖轻挥,高俊灰马踏地无声奔驰起来。
木槿身上软绢衣摆迎风飘起,好像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似的。
别以为你的马高大灰我就追不上,谭中心想,马术是御马不是靠马。看我这矮小黑怎麽倒追你的高大灰!
扬鞭夹腿,谭中一路以五马身距尾随木槿飙驰,前往宋国境外的临时马市。
张西被远远抛在后头。他想,今天,究竟是谁在训练谁呢?
-----------------------------------------
原本一望无际的乾燥大豆田,慢慢换成枯黄牧草地。
天色暗了,远处依稀可辨成群马队在牧马人的长鞭前恣意奔跑。
牧马人的吆喝、嘿迂声,混着耳边朔朔风声,鼻前一股秋凉后的焦草、马腥,将人浸置大西北草原的开阔天地。
不远,可以看见几家灯火;近些,原来都是毛皮帐篷外围的营火和木火把。
降了马速,慢慢走近。约有两排,一边二十大帐,连成一条街市。
帐内可做生意、可以生活睡觉;帐外,群群马队被圈在简单木栅裡过夜,隐约可见,有雌马围着自己的小崽,安稳伏憩。
街市裡很热闹,来来往往穿着薄棉短褂、盘头髮、配弯刀的男女马商穿流其间。停下交谈的多半豪语豪声、裂嘴欢笑。
也有强壮的男男女女,在木栅边将打实的乾草捲起来堆着。
另有包头梳髻的妇女就着帐外营火吊起大鼎涮着火锅。一旁等吃的男人们拿着自家凋饰的鞍辔吹捧,有的比画着自个凋铸的配刀,都是有说有笑,一片祥和。
一些看似十二三岁的男女童在营火边摔角嘻闹,有的玩着自己製作的小弓,比赛弹石。也有些孩子正照顾着他们很是在意的小马崽,说不定那些将来就是坐骑,要陪走一段岁月。
木槿调成极慢马步,大灰马精壮稳定,没有任何嘘喘。
大灰马好像自己知道路,移动至一处已备有粮水的栅栏裡。木槿下马后,轻拢栅门,将谭中的马栓在栏外,顺手整理了一些乾草和水,放在谭中的马脚边。
所有动作都柔缓优美,谭中只觉阖不上眼,亦步亦趋跟着。
进到一处乾淨的毛皮帐,裡头出人意料宽大!悬樑上有成排竹灯,脚下是编织了花草、绿黄相间
的长毛地毯。帐内隔间用的,全是绣了云纹的白色围幔。
一股清新茶奶香,从小桌上传来。
人都还没回来,一切都已经伺候得好好的。谭中心想,这人可真是了得!
木槿伸手,示意谭中在小桌边坐下。入座处是一个棉羊毛扎出的蒲团,非常柔软、温暖。
马奶煮鲜草茶,配上用豆酥油燻烤的糕点,每一口都浓郁美味,充满待人诚意!
谭中心想,若能住上几天研习研习这裡的美食和生活,那就更好了!
木槿手撑下巴看着神情愉快的谭中,问道:“吃得惯吗?"
“不惯,怎麽能惯了,这可是皇家一般的享受啊!"
谭中说着轻鬆,并不轻浮。木槿眼光微动。又过一会,说:“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是吗,你朋友怎麽了?"
“不知道,我在找他。"
“你,亲自出来……这路途遥远的,看你一切都……打点得不错啊!"谭中很小心地。
木槿一双眼立刻晶灿灿。
谭中清清喉咙,问说:“你们,怎麽认识的?"
“种药。"
“重要?当然重要!和一个朋友怎麽开始的,很可能決定到底能一起走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