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宋意亦未注意什么行礼不行礼,剑眉微蹙,淡淡问:“来寻三皇子殿下?”
不细听,根本听不出那份冷清里还藏着些别的情绪。
燕挽方才应了一声:“是。”
除此之外,再吝啬于任何一个字。
至此,宋意总算恼了,微微不满道:“你如今对我便只有这个态度?”
燕挽直直看着他,目光灼灼如刀:“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师者仁心,香远益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敢问老师,碧波湖上刻意发难,太书院中苛待学子,是否俯仰无愧于天地,是否不曾有过半点私心?”
宋意瞬间沉了脸色,声线冷然:“你在怪我?”
“学生岂敢?”燕挽道,“学生不过是因心上人遭难意愤难平冲动失言,老师不必往心里去,学生告辞。”
他便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亦不想与眼前之人浪费唇舌,殊知才走不过两步,前路又被阻拦。
宋意捏住了他纤细的手腕,一字一句道:“碧波湖上我自是问心无愧,不过随手考校了下功课,赢了几局棋,你便将我想得狭隘至此?昨日太书院亦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你这般无脑袒护他,你对我可有半点公平?”
燕挽挣开了他的手,甩了甩手腕,冷冷道:“云生一向敬重你,怎会故意滋事挑衅?”
宋意赫然冷笑:“他是我的学生,但他也是一个男人。”
明明可以绕路而行,偏偏要上前跟他问安,举止看似磊落,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燕挽只知道宋意冷嘲祁云生,不想里面竟然另有隐情,无言以辩,他终于冷静了些,道:“对不起。”
宋意脸色方好转了些,说:“同他退婚。”
燕挽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宋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忽闻身后传来一声:
“挽弟,宋太傅。”
……
一片青竹,掩映竹屋,这里于太书院俨然如同世外之地,幽雅清净。
这院子是宋意拨给燕挽的,也是燕挽当初爱慕宋意时,为了离宋意近一点,主动找宋意要的。
他常常在这里落宿,跟前这位来过也不止一回两回了。
他进了竹屋,坐在竹床上,素手拾起了一卷书。
院子里的竹子依然青翠挺拔,却不及眼前这位更有风姿,素簪青衣的男子坐在竹床上,修长的手指如同葱根,他的眼睫纤长如鸦羽,覆着漂亮而明亮的瞳仁,极其散漫的勾起薄唇:
“我还以为你能躲我到几时。”
燕挽一路走来心底如破了洞的布袋呼呼漏风,听他说话更是浑身一颤——
又见了。
三皇子宁沉。
他立在门槛没有踏足进去,宁沉却朝他望了过来。
那是怎样一张脸,眉如墨画,鬓如刀裁,唇不点而艳,石榴花也未及它红。
素簪是一截桃枝,艳丽的桃花开了一端,他只散散的挽了个髻,乌黑的墨发长长的垂在腰际,不像个皇子,像个居士。
受到注视的燕挽感觉自己的身体僵得像块木头,连站也有些站不稳,他回望过去,看向那张过分妖冶艳丽的脸,终是故作从容的迈了进去:
“殿下,您说笑了。”
“是么?”男子桃花似的眼眸如含潋滟春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肯来太书院,不是因为宋意,而是因为我,挽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哪里惹了你。”
燕挽手心沁出了汗,甚至怀疑眼前这位也重生了,但是想想若他真的重生了。这会儿便不会让他站着跟他讲话,而是将他压在床榻上对他做尽过分之事,他暗暗咬了咬牙——
“没有的事。”
算算时间,上辈子这会儿宁沉还没有对他动手,两人仍似兄弟一般,感情纯洁而深厚。
想了想,燕挽又道:“虽不知殿下为何会产生那样的错觉,但殿下若是冤枉人才高兴,那殿下说是就是罢。”
言辞间颇为无奈,好像由他为所欲为,没有半点生分。
宁沉轻轻一笑:“不过开个玩笑,这几日没有挽弟常伴身侧,连胃口都消减了许多,挽弟今日是为祁云生来的?”
燕挽道:“正是。”
“这就有些难办了。”宁沉轻叹道,“虽然他是你的未婚夫,瞧着你的面子也该饶他一回,但是他作为男子失了礼教,作为臣子犯了天威,即便我饶了他,父皇那边也会不高兴。”
燕挽顿时有些忍不住:“这事怎能怪到云生头上,分明是公主殿下先动的手。”
宁沉不置可否,反又问:“挽弟,你为何会看上祁云生,他虽一表人才,比宋意却是差远了。”
燕挽瞬间升起戒备,小心应对:“他有一颗真心。”
“你这话说的好叫人伤心。”宁沉笑吟吟的看着他,“难道挽弟从没看见我的一片真心?”
燕挽瞬间失态:“殿下……”
宁沉就这样看着他,不徐不疾的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愿回到太书院的话,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考虑。”
第16章 难嫁第十六天
燕挽过去时分明是要找他算账的,没想到回来时险些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燕挽心不在焉的下了马车,便见画莺抱着披风站在门口,看样子候了多时。
她一见到他便飞快迎了上来:“公子!”
燕挽惊神,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府了,他问了一声:“兄长呢?”
“在府里。”
画莺实在不明白燕挽天天找纪风玄做什么,而且看燕挽的样子明摆着发生了什么事,她忍不住提议道:
“公子,有事还是应该跟夫人、太夫人商议才好。”
燕挽只是问问,并没有什么事,况且他的事谁都解决不了,商议也商议不出结果。
回到厢房,他给祁云生写了一封信,让他尽快上门提亲。
宁沉再怎么霸道也不可能狎玩人夫,若是他跟祁云生成了亲,就用不着再怕宁沉了……
写完后,他遣人给祁云生送过去。
却不知这封信未去祁府,反倒先进了皇宫。
和之前所有的信一样,呈给那位过目。
华丽殿宇金碧辉煌,殿中红色幔条垂挂,随风吹起翩跹如蝶万分风雅。
一扇屏风立于殿内将布局分割,是双面绣绘的人,一面立于风中,乌发束冠,目光远眺,似见良人,唇畔含笑;一面卧于室内,檀烟袅袅,睡颜极其乖巧。
二人是同一人,正是某燕姓男子。
躺在贵妃榻上的男子懒散支着下颌读了信,笑了一声:“瞧这惊慌失措的语气,说什么再不成婚恐生变,好似天塌下来似的,没想到他这么恨嫁。”
掌扇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宁沉又将信还了回去,道:“我的挽挽当真心思慧敏,知道我要对他下手,可是——”
“他以为成亲就没事了么?”
他若不成亲,他最大的喜好仅是与良家公子私相授受,他若成了亲,他最大的喜好便是苟且臣夫。
这些年因自身羽翼未丰,与他有染唯恐给他带来灾祸,如今他权势滔天,自该将人纳入怀中,教他免受情爱之苦。
他已恨不得将他按在床上令他一声又一声唤自己的名字,如同梦中那样。
轻嗤一笑,他懒懒吩咐:“烧了罢。”
这时,有人闯到殿中,禀告道:“殿下,宋太傅于陛下跟前告了公主一状,陛下命公主禁足一月,如今公主哭着往这边来了。”
话方落,女子的号啕大哭传入耳中,贵妃榻上的男子坐了起来,眼眸阴沉,面色冷极。
祁云生不足为惧,真正棘手的是这一位。
……
燕挽是下午才得到漱颜公主被罚的信儿的,听说漱颜公主当众扯男子腰带,天子龙颜大怒,当场放言七日之内便要将她嫁出去,其母丽妃闻讯赶来,又是哭又是求,才勉强让天子将这句话收了回去,改为罚一个月的禁闭。
关完禁闭后,还要同祁云生道歉。
而祁云生作为受害者,纵然推了公主,却是无心之失,因此三日反省也免了。
燕挽十分高兴,祁云生既免了罚,那看了自己的信,应是很快就能上门来提亲了。
但是左等右等没等到,燕挽心中起疑,亲自往祁府走了一遭,顺利见到了祁云生。
祁云生的状况不是很好,虽是免了处罚,但他仍是像被人折磨过的样子,看着有些憔悴。
直到他来,他才有了精神,叫了一声:“怀枳。”
燕挽问:“你被伯父骂了?”
祁云生幽幽颔首,抿着嘴不说话。
燕挽疑惑:“连陛下都觉得不是你的过错,伯父为何骂你?”
祁云生怎好告诉他,婚事有变,他的父亲不知闻了哪股妖风,极力反对他跟他在一起,昨日若不是他拦着,他就登燕府的门退婚去了,两人吵了一架,他又跪了三天的小黑屋。
并不想让燕挽知晓,祁云生苦笑道:“大约是我给他丢人了吧。”
燕挽便将提亲下聘的事咽回到了肚子里,他不想给祁云生压力,再急也不急这两日,于是安慰道:“云生正直善良,才华横溢,伯父向来以你为荣,不会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