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军士,在寒冬的天气里,他赤脚踩着木屐,穿着敞开的衣袍,披头散发,像极了纵情山水饮酒乐逍遥的狂士。
二皇子却在见到他的瞬间变了脸色。
他咬牙切齿地叫出来人的身份,“太——子——”
太子手一招,令行禁止的宫中禁卫军,便为了上来,手中的长弓架起,对准了大殿里的所有人。
二皇子转头看向皇帝,双眼通红,目呲欲裂,“父皇,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趁人不备,他突然朝着皇帝跑过去,一把将人抓住,勒住皇帝的脖子挡在自己的面前,冷笑道:“太子,有本事你就放箭啊,有本事你连着父皇一起杀啊!”
皇帝突然被绑架,呼吸困难,二皇子逼宫时都没怎么变化的脸色涨的通红,“逆子,放手,放手——”
太子轻轻一笑,并不将眼前一幕放在眼中,反而道:“二弟,你我兄弟一场,我本想饶你一命,谁知道你竟然凶性大发,杀害父皇,我不得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皇帝瞪大了眼睛,显然他已经明白了什么。
二皇子闻言,仰头大笑:“哈哈哈哈父皇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他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控制着皇帝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
皇帝的身体放松下来,浑身却止不住地颤抖,他双眼通红的紧紧盯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儿子,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
“我哪里对不起你……”
像是在问太子,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同皇后的感情一般,因着少年时不受宠的缘故,他最喜欢的贵女,嫁给了当时的太子,他的皇子妃不过是别人选剩了的女人。
但太子却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对于男人来说,第一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于其他人而言,他是父皇,但对太子来说,他就只是最简单的父亲。
在他还是个普通皇子的时候,他同太子之间,有过最纯粹的一段父子岁月,正因如此,哪怕而今的太子行事越发荒诞,他也始终不肯放弃他另择储君,总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有救,总觉得早晚有一天太子能够担负得起这个国家。
“父皇,”太子的声音宛如一条出笼的毒蛇,细腻而又黏滑,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道:“你唯一对不起我的就是,你活得太长了。”
“这太子我都当了三十几年了,你每天都跟我说,这天下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可是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下去,我都老了……”
“老太子,老太子,我的儿子也都大了,我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太子……”
“你说你最疼爱我,可是在我看来,你最爱的明明是你的权利,明明是你自己,你明明知道天下人都在笑话我这个老太子,但你从来没想过提前把皇位禅让于我,你总说不放心不放心,我都那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一摆手,弓箭便高高扬起,冰冷的箭尖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大殿里面的人。
今晚的变故让皇帝一夜之间,仿佛衰老了二十岁。
他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像是放弃了所有希望一般,颓然地道:“动手吧。”
太子骤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戏总是一场连着一场,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当赵晚宸率领众人出现时,二皇子如同明白什么一般,仰天大笑起来。
“是我输了,是我输了,芸娘,我来陪你了……”
他抓过身旁军士的长刀,猛地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赵晚宸转头,“二哥!”
二皇子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唇角缓缓扬起,逐渐失去神采的眼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芸娘撑着一把荷叶做的伞,站在漫天的雨水当中,冲他浅浅一笑。
他喃喃道:“芸娘……”
太子被人按在地上,皇帝被福海扶着,缓缓走向他。
太子勾起嘴角,如同以往每次做错事一般唤道:“父皇……”
啪——
这次迎接他的,是用尽皇帝全身力气的一巴掌。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太子带来的叛军,在赵晚宸的精锐面前,不堪一击。
宫内到处都是金铁交鸣之声,乾清殿中,倒是很快恢复了安宁。
太医被找来为皇帝诊脉,一晚上的波澜起伏,哪怕身体上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心灵上皇帝却是被刺激的不清。
长了眼睛的人都不难从他面容的变化中看出皇帝的疲惫。
皇帝闭着眼,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在梦中一样。
他道:“今天的事情,多谢无晦这孩子了……”
赵晚宸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无晦呢?”
正说着,邢中安抱着一个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殿下,沈公子刚才突然就倒了下去。”
皇帝猛地睁开眼,“怎么回事,太医,快给无晦看看!”
守在殿内的锦衣卫,迅速地抬来软塌,让邢中安将人放到上面。
刚刚给皇帝诊完脉的太医,跪在软塌边上,抓起了沈朝夕垂下的手。
心急如焚的赵晚宸看着这一幕,面色突然一变。
沈朝夕可没有告诉过她,脉象能不能瞒得住太医。
只是不等太医扣住沈朝夕手腕,变故突生。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像是在变戏法一般,少年乌黑的头发,突然从发根开始,寸寸染上白霜。
一道黑色的血液,缓缓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赵晚宸心如刀绞:“无晦——”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的话,本周一,也就是1月28号会入v,届时万更。
第20章 嫡女不甘心(二十)
青丝化雪,乌发染霜。
仿佛听到了赵晚宸的呼唤,沈朝夕缓缓睁开眼睛,她转过头,目光注视着她,缓缓扬起了嘴角。
赵晚宸挤开太医,抓住她的手,着急地询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别担心。”让赵晚宸将自己扶着坐起来,接过侍女的帕子擦干净嘴上的血,沈朝夕这才看向皇帝,“抱歉,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压根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对沈朝夕十分担心,见她醒来,忙询问情况,“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咳咳……皇上不用担心,只是小问题而已,皇上没事就好。”
在两个儿子,都试图用自己的命换的皇位的时候,沈朝夕毫无保留的关心,一下子就击中了皇帝的心脏。
一个外人都知道担忧他的安危,亲生儿子却是如此不堪,皇帝的心脏又酸又涩,又因为沈朝夕的关心,在寒冷当中感到了些许的暖意。
对皇帝来说,沈朝夕的关怀和赵晚宸的保护是不同的。
赵晚宸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臣子,女儿保护父亲,臣子保护君主,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朝夕是物外之人,本可以超然于琐事当中,却甘愿为他介入,甚至不惜付出代价,这让皇帝十分触动。
对于沈朝夕说自己没事的话,皇帝半分不信,他指使太医道:“秦太医,你给无晦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晚宸担忧的目光看向沈朝夕,后者没有看她,而是无奈地伸出手,“我真的没什么大碍。”
秦太医得了指令,半分不敢马虎,尽职尽责的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老太医在太医院工作了几十年,虽然身份不算高,威望却很重,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随着手指按动,太医的眉头越来越紧,额头也不断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一副心神消耗过度的模样。
许久后,他才长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皇帝忙问道:“秦太医,无晦的情况怎么样?”
在太医院当差,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没病说有病,三分病说成七分,更何况沈朝夕现在的情况本来就严重,秦太医危言耸听起来更是半点都不马虎。
他跪倒在地上,一副惶恐的模样,颤巍巍地道:“臣无能,公子现在的情况,实在是生机已尽,危在旦夕啊,哪怕是扁鹊重生,华佗在世,也没有半点办法。”
皇帝听到生机已尽四个字,便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怎么会……”
赵晚宸也是浑身一震,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却又在沈朝夕安抚的目光下克制住了情绪,只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失去最后一分生机,倒在她面前一样。
福海投注过来的目光也是担忧里夹杂着震惊。
反倒是作为当事的沈朝夕最为镇定,在皇帝对秦太医下死命令,要求他一定要想出解决办法的时候咳了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皇上,还请不要为难秦太医了。宫里的事情已经解决,可否让初光带我回家?”
赵晚宸看着她,“你想回哪里的家?”
沈朝夕目光温柔,“我想回公主府,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好。”
赵晚宸不再看父皇,将沈朝夕打横抱起来,就朝着外面走去。
两人目光相接,仿佛天地间,就只容得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