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笑着应下:“那没问题。”
晚饭后老太太督促许慎去看书,等会儿她来检查功课,许慎坐在专属他的小书桌后看三国演义,这些难懂的半白话文字于普通小孩而言晦涩难懂,可对于他而言是小菜一碟,他是在书海里泡着长大的。
老太太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手间打算洗澡,刚一打开洗手间的门,她乍然一惊,立刻偏头看许慎:“小慎,你今天从轮椅上下来过?”
许慎茫然地啊了声,他看见老太太停在洗手间门口,于是转动轮椅走过去:“怎么了?”
他滑到洗手间门口,看见里面瓷砖地面,墙壁,洗手台,全都被收得干干净净,刷得焕然一新。
许慎愣住了。
老太太显然很开心,但高兴的同时又担心起来:“知道帮家里干活是好事,可你腿还没好,下次可别了。”
“……不是我做的,”许慎声音很轻,“是江恪。”
他心情颇为复杂。
他帮江恪的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送他的衣服也是他不会再穿的。
而受了他好意的江恪,却觉得不能白白承受,他做了他力所能及的劳动,来跟许慎做等价交换。
——哪怕他什么都没有,他还是不想只做受惠的那方。
晚上下起雨来,许慎在柔软床上躺下,床头置物架上放着机械玩具,精巧礼物,老太太盯着许慎喝完牛奶后,摸摸他头发:“小慎晚安。”
干净俊秀的小少年躺在被窝里:“外婆晚安。”
雨声淅沥,打在屋檐上,发出规律声响,听着雨声,许慎逐渐进入睡眠。
而仅与他十几米远的江家,江恪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毒打,男人一手拎住他衣领,拳头打在他肚子上,怒不可遏:“家里本来就没几个钱,你居然还敢摔碗?你活得不耐烦了?”
江齐在旁边喊:“他不仅摔碗,他还打我!爸!江恪就是个贱人!”
男人打得更凶,江恪蜷着身体,护住身体要害部位,一言不发。
怀孕挺着肚子的女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幕,等两人差不多撒完气后,她才上前劝道:“停,别打了,看着心烦,这孩子不哭不闹的,闹心死了。”
江恪一点都不像是正常孩子,哪怕打得再凶,哪怕头破血流,他都不吭一声,只会面无表情看着你,怎么说呢,像是个随时会报复回来的小狼崽。
女人是知道江恪底细的,她知道江恪是湛市赫赫有名江家的孩子,江家原配生了他后就死了,他被人连夜送往孤儿院,第二天,江家第二位主母嫁入江家。
女人收养江恪时,这些都是听孤儿院院长说的秘辛,院长说江家家财万贯,女人前几年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可没想到江家早就不要江恪了,这几年什么油水都捞不到,她的不孕不育又治好了,自然看江恪怎么看怎么嫌弃。
同样是姓江,怎么一个江家在天上,一个江家在地上?她还得养这白眼狼。
女人抱着自己肚子,烦躁道:“明天还指望他做做家务活,别打坏了。”
男人这才骂骂咧咧停手。
地上的江恪缓了许久,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等几人都睡下后,江恪摸黑来到杂物间里,这里是他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木板,一床破破烂烂的棉絮。
江恪在冰冷木板上躺了会儿,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他发着抖,用力抱紧自己。
过了会儿,他翻身,从木板下拿出套浅蓝色,摸上去十分柔软的衣服,他回家前就把衣服换回来了,不然这套衣服一定会被江齐抢走。
江恪低声道:“跟你说了,不要管我。”
但许慎的手……真的很温暖,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弃如敝屣,他眼神干净清澈,没有任何恶意。
江恪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满身伤痕,他翻身,抱住那套衣服。
雨水砸落在屋顶,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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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
办书法班是慈善性质的, 活到老太太这把年纪,她不缺钱,也不缺物质上的东西, 因此对每个来报名的大院孩子都只象征性收一点钱, 每天教他们练两个小时。
老太太德高望重,家底颇丰,大院里的人都很敬重她, 书法班一开,纷纷削破脑袋把孩子们往她这儿送。
许慎被征用为助教, 在宅子门口守着等人过来报名, 这个年代经济条件并不太发达, 五元学费对于普通家庭而言算是比较容易能拿出手的。
跟许慎玩得好的小伙伴们纷纷过来报名, 郑谷自然也来了, 让人略感意外的是,江家孩子江齐也来了。
怀孕的女人牵着江齐的手, 手里拿五元纸币来给江齐报名, 她穿着件宽大水红色裙子,皮肤暗黄发沉,一张脸因为怀孕而变得浮肿, 她把五元纸币交到许慎手里, 微笑道:“我家小齐可是极有天赋的,学什么都特别聪明, 交了钱,你们可得好好教他。”
江齐在一边摇头晃脑,十分得瑟。
许慎一点都不想江齐也来他家,他看这小孩很不爽,但老太太宅心仁厚, 做人厚道,向来不会针对某个特定的人,也不会因为许慎不爽就不收别人。
他压着脾气写下江齐名字,顺口道:“我们这儿报第二个人可以打五折,你不考虑跟江恪也报名么?”
“别,五元对于我们家而言都已经很困难了,”女人叫苦不迭,“我怀着孕,要是把两个孩子都送过来,那家里的事谁做?”
许慎倏然抬眸:“你们家家务事都是江恪在做?”
他颇不敢置信,江恪也才只是个半大孩子啊,比江齐大不到哪儿去,凭什么家里这么穷,江齐可以玩游戏机,报书法班,江恪就得牺牲所有时间做家务,负责伺候江齐?
这两人差别对待也太大了吧!
“是啊,”女人笑眯眯地道,“江恪他就喜欢做家务,根本不爱出来玩。”
许慎根本不信她的鬼话,想起老太太说的“这终究是别人家的事”,他忍耐性地攥紧了笔。
-
书法班开班那天,阳光明媚,老太太在宅子门口摆了十几张小木桌,每张桌子上都放好了纸笔。
练书法得先从基本笔画练起。老太太坐在宅子门口,慢悠悠品口茶,讲解练一字的技巧:“写一字时讲究平衡,顿笔后向右下角出峰,不能写得太尖……”
讲完后,她还特地让许慎过来当场示范,看完教学后,才让孩子们练。
练书法看重心神合一,心得静下来,下笔得稳,才能写出好字。
树荫下,坐在方桌后的孩子们写得认真。
练习三十分钟后,老太太让许慎去收作业来检查,检查作业空挡,正好大家可以稍微休息放松会儿。
许慎在一边随手折纸,他手指纤长灵活,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只千纸鹤就在他手里成形。
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翻着作业,前面几张她盖得颇为满意,可改到最后一张时,她却皱起眉头。
那是江齐的字,歪歪扭扭,态度极为不认真,一个一字写到最后,竟是被他写成了圆圈。
老太太让许慎把江齐叫过来,把写字的纸放到他面前:“你觉得你写得怎么样?”
江齐眼神闪躲了下:“我已经写完了。”
他嘴角边有褐色东西,许慎看了眼,没怎么在意。
老太太推了下眼镜:“重写吧,如果是这个态度,你可能会经常需要重写。”
江齐不服气地睁大眼睛:“凭什么?!别人写一份作业,我为什么要写两份?”
“如果不愿意的话,”老太太说,“那你就回家。”
江齐瞪圆眼睛,感觉受到极大不公平待遇,他问:“你是不是因为我家穷所以看不起我?”
“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老太太声音很平静,“我们就事论事而已。”
江齐很生气地扯过他的作业,转身回了座位上。
接下来半节课,他终于勉强认真了些。
小孩子注意力容易不集中,老太太把课程定为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中午可以在他们家门口趴着睡会儿,她可以提供书给他们看。
中午休息时间,有人回家吃饭,有人是家里来送饭。
江恪来给江齐送饭,江齐不顺心找他撒气,一边吃一边挑刺:“这做的什么东西?啊?这是给人吃的吗?”
声音吵到许慎,许慎转轮椅到江齐桌子边,伸手敲了敲桌面:“安静点。”
说完后,他才把视线转到江恪身上,看见江恪时,他微微一愣,江恪依旧穿着宽大的旧衣服,踩快要烂掉的凉拖鞋,而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浅色伤痕,像是前不久才挨过毒打。
许慎心头火大,伸手抓住他胳膊,想问他怎么回事,但许慎是个聪明人,不过转瞬,想到江恪对他说过的“离我远点”,“我不需要”,还有郑谷看他帮江恪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再与江恪这身伤痕联系起来,他霎时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