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本就是你们的宿命。”
“你好生受着吧。”
终岁山的山门建在一处峭壁之上,上山之人皆需御风御剑,也是取非仙道不可入内之意。萧宁一身血水,被两个弟子从终岁山高高的山门处扔了下去。
后背痛得要命,他听见那两个弟子在风中讨论着。
“清江仙尊座下的弟子,怎么是这幅德行……”
“也是终岁门规宽容,不过废了一身灵力从这里扔下去,应该和处死差不多吧?”
“管他呢管他呢,做下的这些事儿,真是丢我们终岁山的脸。”
身体在失重的状态下极速下落,萧宁虚弱地并了两指,想要御风,法术刚催动了一半他便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没有真气了,哪里还能催动法术呢?
然而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想必是魔族血脉作祟,他竟然成功了。
微弱的风流减缓了他下落的速度,但维持不住多长时间,临近崖底时,他还是恶狠狠地栽了下去。
罢了,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小到大,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影响着他悲欢的人,已经在心里死去。凡此种种,不过一场盛大的骗局罢了。
他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直到一袭黑色的衣袍出现在视野当中,他才费力地扬起了头。
黑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你输了。”
“我输了,”萧宁无意识地重复着,忽然笑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怔然盯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晕血了,“我输了,五年之约,没想到竟如此收场……如此……”
一败涂地。
黑衣人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他低下头摸了摸萧宁散乱的长发,那黑发泡在血水当中,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约定,你不可能会赢的,天可怜见——”
“你带我回魔族吧,”萧宁仰起脸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是说我身上有什么圣女之血么?如今仙道红印已碎,再修魔族术法,想必比从前……容易得多罢?”
黑衣人微微诧异:“这是自然。”
“我堕魔之后,会比从前强大吗?”萧宁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低低地问道,“会比师尊他们还要强大吗……能毁掉修真界,毁掉终岁山吗?”
“当然,”黑衣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带着满意地微笑向他行了一个尊礼,“我保证,你身上的血脉,可以让你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不过——”
“堕魔并非易事,即使你拥有的血脉高贵,想为尊者,你也要历经魔界关卡,付出你可能想象不到的代价,如此,你还愿意跟我走么?”
“无妨,无妨,”萧宁颠三倒四地答道,“只要能让我……回到这里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任何代价!”
“我的尊上,你终于回来了,”那黑衣人又向他行了一个礼,悠然笑道,“那么我们便走吧,若是再多待一会儿,你会遇上旁人也说不定。”
萧宁点点头,与他消失在一团黑色的雾气当中。雾气消散在空气中,酿作了一场暴雨。
当日谢清江秘密派到山下的弟子,在雨中什么都没有寻到。
谢清江恼羞成怒,怀疑顾陵背着他为萧宁寻好了出路,然而顾陵一直待在终岁山里,几乎未与外界取得过联系,又让他不得不打消这样的疑虑,只好勉强相信,萧宁是死在了山门外的深涧当中。
平白丢了一个豢养了多年的食物,谢清江几乎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顾陵身上。
顾陵开始整日整日地嗜睡,也不知是沈秋鹤帮着谢清江为他准备的药物在作祟,还是失血过多灵力涣散的缘故,一日之间,他少有醒着的时候。
偶尔会在深夜当中醒来,会看见身侧唇角全是血迹的谢清江,偶尔在白天醒来,撞上成群结队来看他的师弟们。
冉毓来得最勤,常常坐在他床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有时在半梦半醒之间,顾陵还能听到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旧事,然而这些旧事如此飘渺,连梦都入不得。他的梦中尽是前世,被谢清江囚|禁的这些日子当中,他做梦都想再见萧宁,然而真正再见的时候,那些记忆……
更是、不堪再看。
他伸出冰凉的手拍了拍面前的冉毓,轻声说道:“小六,你为我……打开那扇窗户,可好?”
冉毓少与他说话,听他言语,连忙为他打开他一侧的花窗。窗外有一棵木槿树,粉紫色的花朵如梦如幻,顾陵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终于想了起来,萧宁身上淡淡的香气,原是木槿花的气味。
他鲜少清醒,冉毓连忙同他说起一些最近的事宜,例如远方有人说看见了大师兄与俞师兄,例如魔族近日有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例如一向“说得对说得对”的七师弟跟着师尊去冥灵山,竟然被妖怪吓得昏了过去……
顾陵想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少来丹心阁,却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复又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梦中依旧是萧宁没有感情的脸,眉心深红图腾,目光翻腾如有血光。他把他压在地宫铺天盖地的红纱幔之间肆意妄为,顾陵向虚空伸出那双玉骨般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唇心红痣轻颤,喃喃地唤了一声:“救我……”
萧宁一把抓住他的手压在头顶,甚至恶意地扣成了一个同心结的手势。
声音在耳边带着笑意:“救你,谁能来救你?你想等谁来救你?”
是啊,能救我的那个笑意腼腆眉目清澈的少年早就死了,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萧宁舔了舔他的耳廓,眯着眼睛说道:“朝笙,你可知,我听说用这样手势相握的恋人,永生永世都不会分开。”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沙哑地接口说道:“永生永世啊……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顶碉堡】——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郗澄、良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复活辣 5瓶;不像太监的皇帝不是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刺杀
梦境似乎没有尽头, 顾陵无望地四处乱抓着,满头大汗地自梦中醒来。窗纸透过的日光朦朦胧胧, 尚未回过神, 他便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手与谢清江的一样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却被那人沉沉地拽了回去, 声音压得很低,宛如昆山碎玉一般温柔而动听:“你别怕, 是我。”
顾陵勉强挣开微眯着的眼睛, 发现坐在他床前的人竟是沈秋鹤。沈秋鹤叹了一口气, 没有继续说话, 用冰凉的手指塞了一颗药丸到他嘴里。顾陵没有力气反抗, 迷迷糊糊地咽下去之后, 居然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头脑勉强清醒了些, 也有力气说话了。
“秋鹤先生……为何在此?”
“你身上的‘种芳心’, 我已经替你拔清了,”沈秋鹤探了探他的脉息,道, “从今以后, 它再也威胁不了你了。”
“你……你……”顾陵好久没有同人这样聊过天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甚至差点咬破自己的嘴唇,“你在这里,谢……清江呢?”
“你放心, 他闭关了,这几日都不会来寻你的,”沈秋鹤低声道,“你这身子,再像从前一般失血,恐怕这一条命便捱不过一个月了。”
“这一条命?”顾陵打了个激灵,沉沉道,“你知道……知道什么?”
沈秋鹤侧着身子,露出一个笑来:“我知道你喜欢他。”
喉咙里泛起熟悉的血腥气,这段时间他常常呕血,也不知是何缘故。顾陵咬着牙,硬生生地把那腥甜的液体咽了回去:“你……和谢清江……”
“没错,他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沈秋鹤摊了摊手,大方地承认道,“他要噬血维持灵力不散,他亲手杀自己的徒弟,他虐待你……这些事我都知道。甚至你第一次遇见我,那场相遇,都是他托我去的。”
“你……”顾陵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竟与他是一丘之貉……”
“嘘,我并非与他同流合污之人——”沈秋鹤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说道,“顾陵,其实我与你才是一样的,所以我今日才来帮你。”
“帮我?”顾陵唇间一片血腥,“你怎么帮我?”
沈秋鹤直起腰来,突然掀开了他身下榻上的软垫,木制的床榻边缘,有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暗红色痕迹,那是他用指甲硬生生地刻下的:“你在数日子,你在等萧宁回来,是不是?”
这一惊非同小可,顾陵像见了鬼一般看着他,下意识地往后缩去,却被沈秋鹤一只手重重地摁住了:“你知道他不会死,你知道他会回来,而且你想替他做最后一件事,是不是?”
他语带戏谑,顺手摸出了他软垫下的剑,秉烛近日无灵力滋养,已经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沈秋鹤轻笑了一声:“谢清江敢把剑放在你身边,不怕你一剑捅死他,便是笃定了你没有灵气,甚至拔剑都拔不出来。可是他怎么会想到,他的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