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谢清江痛得眉目都有些扭曲了, 他伸手掐住顾陵的脖子, 反手拔了自己背后的剑, 鲜血从二人的伤口中喷溅而出。
“你怎么会——”
谢清江狼狈地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恶狠狠地掐着他, 整张秀丽清和的脸全都扭曲了, 宛如地狱中的恶鬼:“是谁……是谁助你?”
“呵, 呵呵……”顾陵在地上痉挛地缩成一团,他伸手堵住自己的伤口,想让血流得少一点, 除了刚才的两声笑之外, 他几乎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谢清江也不好受,他早些年身体受过内伤, 平日里的虚弱不全是装出来的,乍然被人捅了一剑,纵是受过更重的伤, 也不免心悸。他扶着床前的木桌,费了好大力气才站了起来,口气听起来已然疯魔:“好啊,好,我的好徒弟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他俯身拾起地上染着浓重血迹的秉烛,目光中浮现出浓重的杀意:“你自己……不惜命,我……便成全你!”
言罢,他便照着顾陵方才的伤口,再次重重地捅了下去。
“啊!”
若方才那一剑还没捅到要害,这一次可是实实在在地伤上加伤,顾陵感觉满口都是腥甜的血液,面色在一瞬间便灰白了。他伸出双手抓住身上的剑刃,但是谢清江方才用力太猛,剑尖已经死死地嵌入了他身下的木质地板上,凭他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谢清江急匆匆地从身上掏出个小瓶子来,不管不顾地把里面所有的药丸一股脑吞了进去,他颤着手,也不再管身后的顾陵了,吞完之后便打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顾陵意识恍惚地躺在原地,他身上雪白的中衣已经被血染透了,铁锈味儿的血液甚至流到了他的脸颊边。顾陵紧紧地握着身上的剑,完全不管那剑将他一双手割得鲜血淋漓,他意识恍惚地想着——小九似乎是有些晕血,若见了他这幅情景,可怎么办才好。
窗户没关,夜风将窗外树上的一朵木槿吹到了顾陵的手边,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只手,艰难地捡起了那朵花。粉紫色的木槿被他手上的血瞬间染红,似乎是觉得太脏了,顾陵缩了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头发上擦了擦。
谢清江仓皇跑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顾陵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没有让自己昏死过去。可惜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没过多久便被身上的痛楚折磨得神志不清,他努力地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依旧无济于事。
不能睡过去……萧宁会来的,至少要与他说说话,萧宁还不知道他是九命猫族,若是进来看见他这个样子,还不知道……
咯吱。
是靴子踩在木质地面上发出来的声音,似乎有脚步声从他的听觉中逐渐放大、逐渐放大,最后停在了他身边。顾陵意识恍惚,还以为是自己的梦境,他伸出了没有花的那只手,向虚空中探去,声音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小九……”
我好想你。
我好痛。
好想你抱抱我。
有人接住了他那只手,手心的温度甚至比谢清江更冷,他听见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也出现在他美梦中的声音:“你……”
“你来了……”顾陵胡乱地抓紧了他的手,声音抖得厉害。
“我回来了,”他听见萧宁说,“我活着回来了,你很失望吧?”
“我——”顾陵急急忙忙地开口,由于太过急迫,呛出喉咙里一串血沫。萧宁在他面前蹲下,沉默地把他身上的剑小心翼翼地拔了出来,甩手扔在一边,那剑在地面上撞出一串沉重的声响。
“是秉烛啊……”他看清了萧宁的脸,曾经无比熟悉的、闪烁着清澈的信任的眼睛已经黯淡了下去,化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两年了……师兄,你我两年没有见面,你便这么怕我,宁愿自尽么?”
顾陵想说不是,想说不要怕,话语却哽在喉咙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萧宁完全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把他上半身抱了起来,倚在自己的怀里,声音听上去十分空洞:“方才左挽山与我苦战许久,死活拦着我,不让我来见你,我还以为是为什么……原来你如今还住在师尊房中,为了去做那个风光无比的首徒,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他在说什么?
顾陵目眦欲裂,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心口处莫名的疼痛已经淹没了之前的伤痛,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开口:“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谢清江呢,你去见过沈秋鹤没有,你怎么能……”
萧宁低头一笑,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指,把他瘦得脱形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顾陵感觉他的手心生了好多茧:“你怎么还有心情关心别人?谢清江可能心痛教出了我这样的逆徒,在后山横剑自刎了,我听说沈秋鹤和他一起,从后山峭壁上摔下去了——那峭壁下面是寒涧,你知道,肯定活不成了。”
顾陵眼前一黑,腥甜的血液从喉咙中翻涌而上,彻彻底底地吐了个痛快。萧宁沉默地握着他的肩膀,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萧宁的手在发抖——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沈秋鹤竟然跟着他……一起死了。
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被现实击了个粉碎,顾陵怔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却也不知该埋怨造化弄人,还是埋怨自己太傻。他笑得越来越大声,后来甚至快要喘不上气,萧宁握着他的肩膀,沉声问:“你笑什么?”
他话音刚落,房门处便匆匆跑进来一个人,竟是前生他十分熟悉的鬼医圣手方施。方施一见他这副样子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抓住他的手腕一探,皱眉喝道:“尊上,你先出去!”
萧宁一言不发,把他抱到了床上,神情恍惚地转身便想走,却感觉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去,看见顾陵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小九……你过来……”
方施在一旁摆着大大小小的针匣,萧宁听话地回过身去,俯身蹲在他的床前,静静地问他:“你会死吗?”
顾陵努力一笑,摇了摇头,他颤颤巍巍地伸着手,把方才攥在手心那朵被血染得斑驳的木槿花别到了他的鬓角。
他记得道侣结亲,无论男女,总要在喜宴之上为对方簪花,表示永结同好。他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把窗外开得繁盛的木槿望了又望,满心欢喜地想着,等这段时间熬过去了,一定要挑一朵开得最好的、亲手簪到他的鬓发上。
如今却只有一朵被血染得斑驳的残花。
如今这幻象已是镜花水月,所有他曾想过的、可能会改变的东西,血淋淋地瘫在面前,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一切都不会变的,他们注定要走上一条不死不休的道路,非死不得圆场。
沉重的疲倦淹没了顾陵,他簪完那朵花之后,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萧宁只听见他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轻轻的声音:“我不会死……可你一定……要杀了我。”
杀了我,也好过曾经记忆中那些苦痛的折磨,若再落到那样的境地去——
我一定会,比死更加难受的。
萧宁摸了摸鬓角的花,看着他闭上了眼睛,才如同梦游一般起身走了出去。他沿着黑暗的山间小路,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一处黑得连月亮都见不得的树林当中,他才回过神,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他睁着眼,呆滞地盯着地面,目光涣散,似乎有凉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打湿了整张脸。他伸手摸了摸,恍惚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痛呢?
就连刚入魔族,在深渊里挣扎,在血海中偷生,血迹斑斑地从无数魔物中爬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痛过。
萧宁盯着地面,忽然发疯一般低下了头,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把头恶狠狠地砸向地面,喉咙中溢出无意识的嘶吼和哽咽。他整个人趴在地面上,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从未有过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最后也只能无声地哭泣着,颤抖着唤一声:“师兄……”
萧宁曾经以为自己恨毒了他,再次见面的时候一定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打碎了,连皮带骨地吞下去才能解恨。可刚刚推开门,看见他躺在一滩血泊当中的时候,他升腾而起的感觉居然不是快意,而是深深的、深深的恐慌。
他从没有想过,他会死。
若是他死了——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萧宁爬起来,朝着方才来的路没命一般地跑了回去,太怕了,真的好怕,方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在他面前装成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如今再也装不下去,心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从未有过的巨大悲怆和恐慌,让他觉得这些年来所有困扰他的爱恨纠葛,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不要死,不要死。
我做什么都愿意,求你……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快要甜了!信我!哈哈哈哈哈!【丧心病狂.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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