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望山镇比众人幻想的还要再大一些, 几乎算是一座小城了, 门口甚至有官兵把守,连进城卖菜的也要查看路引。
清晨正是附近村民挑着新鲜菜进镇做买卖的时候, 镇门口不免排起长队, 阮嘉还听到有人抱怨,说他们村子明明就在镇子边上,又不是那千里迢迢来的, 居然还要劳什子路引。
旁边人安慰说毕竟是在打仗,听说西南进了雍王的探子, 所以最近查得紧。
那人随口抱怨说昭王明明才是乱臣贼子,被朋友赶紧喝止了。
村民们对视一眼,政治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只关心一个问题:“进镇要一个叫路引的东西,可我们没有啊。”
村长沉吟着:“我虽然和镇上长史有交情, 但是进不去就见不到他的人, 这可难办了。”
唐白则道:“敢问长史姓甚名谁?”
村长看看自己儿子, 告诉了他, 唐白便走到搜查的官兵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官兵往这边一看,大步走了过来,眼也不抬道:“你们找长史作甚?”
村长道路引, 那官兵哦了一声:“路引我就能给你办。五十文钱一份。”
村长坚持要见长史,那官兵便冷笑一声,甩手道:“无知刁民,没有路引可没人会放你们进去,还见长史?焉知你们是不是探子?”
村长道:“官爷见谅,我们初来乍到……”
“初来乍到就要守规矩!”那人打断道。
他横眉冷眼,周围人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村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唐白道:“规矩自然会守,请让我们考虑一下吧。”
官兵还要说什么,唐白便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官爷还有事?”
此时那官兵的战友忙不过来,骂骂咧咧要他别躲懒,他才不甘不愿地罢休,临走前拿手指戳了戳唐白胸口:“小子,别嚣张。”
唐白后退一步没和他硬刚,待那人走了,神色间才浮现出些微冷意。
阮嘉不免想到大佬前世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众人都在小声抱怨死丘八仗势欺人,村长却叹了口气:“算了,也是人之常情。他说的你们也听到了,还想进镇的拿钱或者粮食出来换路引,不行的,就在附近村子里找点活干,也是一样的。”
众人没想到来望山镇也是种地,不过看四周庄稼人穿的都还不错,整套的细麻衣服,有的还涂了胭脂戴了手镯子,再想想五十文钱,要进镇的想法也没那么迫切了。
最后大部分人都说要去附近村子看看,还坚持去镇上的只有阮嘉和刘氏一家人。
阮嘉是因为他实在不会种地,在镇上说不定过得还好些;刘氏一家则是小有积蓄,五十文钱不在话下,连带着给阮嘉的钱也出了。
陈婶婶不好意思让他们为自己出钱,只好和阮嘉暂时分开,走前拉着他细细嘱咐了半晌,这才和村长一行人走了。
阮嘉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一眼看到了人群中挺拔清瘦的唐白。
要和主角大佬分开了诶。
他想着自己本来是想抱唐白大腿来着,后来身边多了个叶三,让唐白一拖二怎么也说不过去,只好罢休了。
不过望山镇是大佬的发家地,而且大佬还在这遇到了雍王,想来大佬未来会越来越好。
而他……阮嘉想起自己的两亿负债,顿时觉得头疼。
接着他想起来自己有一千两银票,又松了口气。
可是他看看刘氏夫妇和刘猴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千两银票。
这毕竟涉及叶三的军人身份,阮嘉不想声张,最后决定不跟刘氏他们一起走,而是独自生活。
刘氏非常担忧,但是阮嘉很坚持,最后夫妇在一家布铺子找了活计,这才派了刘猴儿跟着阮嘉,一方面是帮忙,一方面是他们得知道阮嘉住哪,就算不是日日抬头见,也好时不时帮帮他。
对此阮嘉万分感谢,刘猴儿便背着叶三,跟着阮嘉走在了路上。
离开了父母视线,刘猴儿明显松快了许多,一双眼睛左看右看,简直要转不过来了。
比起村里的泥巴地、茅草房,每天单调的种地吃饭睡觉的生活,镇上显然热闹多了。
这里铺着整齐的青石板,路边两排砖瓦房,房里花花绿绿的,全是各种小铺子。
不过刘猴儿没看到传说中路边卖艺杂耍的人,倒是看到了一队队官兵巡逻,时刻提醒着人如今是“特殊时期”。
当然,这没影响刘猴儿想去逛铺子的兴致,然后阮嘉一句话解决了他:“我们没钱。”
刘猴儿这才叹了口气,阮嘉又道:“也不是真的没有。跟我来。”
刘猴儿不明所以,阮嘉找人问了路,很快找到了镇上的银庄,跨步走了进去。
这银庄的门柱子刷了金漆,头顶上居然还有像模像样的匾额,走进去一看,大堂放了一座假山作影壁用,叫人一眼看不到头,排场颇大的样子,刘猴儿顿时被唬住了。
阮嘉却有种来到主场的淡定——取钱和花钱嘛,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里面有人拖着步子出来,是个瘦弱的小书生——是真的小,感觉还没成年。
这书生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到是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乡下人,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神色。
这眼神顿时将他身上些微的稚气冲得无影无踪,全身上下都写着“社会”两个字。
阮嘉了然,也不待那人问,开口就道:“兑银票吗?”
书生一愣,不可思议道:“你要兑银票?”
阮嘉:“你就说兑不兑吧。”
那人这才认真看了阮嘉一眼,看清了他散乱鬓发下精致的面容,只觉得那一弯眉毛真如新月,那一双眼睛恰似星辰,完完全全是个神仙美人。
更难得的是他眉目间那一股隐约的贵气——那人越看越心惊,暗自抽了口凉气。
了不得,望山镇哪来的这么个人物?
他敏锐地嗅到了商机,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从那副半死不活的状态清醒了过来,对阮嘉笑道:“兑的,兑的,您里面请。”
刘猴儿的内心从“居然是个小孩”到“这小孩好社会”,满脸的震惊表情。而小书生全程面不改色,对阮嘉笑道:“您要兑哪家票号啊?是鸿威呢,还是南云?”
他一面说着,细瘦苍白的手指翻花似的倒着茶,给刘猴儿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便没心思批评这人的人品了,转而研究起他苍白瘦弱的身形来。
而那边阮嘉没注意这些,他听到问票号,心想着玉京户部是朝廷的,而西南这边是叛军地盘,还是小心为上,于是道:“北边的,可以吗?”
如今只有西南是叛军地盘,他说北边,掌柜的顿时心领神会:“可以,可以。虽然现在西南对外明路不通,但搞我们这行的嘛,总有点暗路的。您要兑多少?”
阮嘉:“一千两。”
“好嘞,”掌柜的下意识答应了,去桌边拿纸笔,忽然又猛地折了回来,“多少???”
阮嘉愣了下:“一千两啊。”
他也猜到一千两估计是很多钱,但是掌柜的这个反应,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掌柜的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望着他,半晌艰难道:“大人,您知道一千两是什么概念吗。”
阮嘉心道我还真不知道,正要问你呢!
他眼睛一亮,做洗耳恭听状,掌柜的便指了指刘猴儿:“这样说吧,他这样的,卖个小半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刘猴儿,“好端端的为什么卖我?”
“谁卖你了?我打个比方而已。”掌柜的啧了一声,“一千两银子,够买三千个他这样的,去扯个旗子打仗都够使,实在不行占山为王,那也是妥妥的呀!”
阮嘉忍不住道:“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掌柜的道:“这是眼光,您懂不。咱们这行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天下大势尽在手中!”
阮嘉礼貌地鼓掌表示佩服,然后道:“所以能给我兑吗。”
掌柜的意犹未尽:“您兑了去扯旗子打仗吗?”
阮嘉表示自己只是条咸鱼:“我兑了去还债。”
掌柜的一愣:“您欠了多少啊?”
阮嘉心道:两个亿,就问你怕不怕。
也不知道那贡献值要怎么得,等他安顿好就去看看。
他这样想着,便问掌柜的:“镇上可有卖房子的人家?”
“您要买么?”掌柜的反应很快,捧出本册子来,“有的有的,名单都在这儿了。”
阮嘉诧异地看他一眼,掌柜的笑得狡诈:“买卖房屋也是我们的业务之一。”
阮嘉忍不住问:“你们还有什么别的业务吗?”
“有啊,”掌柜的回答的很快,“买卖人口啊——比如他这样的。”
他指着刘猴儿,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个我出一两,您卖不?”
刘猴儿愤然道:“滚啊!”他豁然起身要走,“阮大哥快走,这小孩心思坏的很,小心被坑了!”
掌柜的依旧笑眯眯:“坏才好呐,不坏怎么做生意,那成做慈善了。”又对阮嘉抱拳,“不过我们对客人都是童叟无欺,您大可放心。”
“我不放心也没办法了,”阮嘉无奈,“镇上只有你这一家银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