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知道,琳娘已厚待书铺。但工本费如此低,他却仍未想到。
刘掌柜的小厮恭恭敬敬:“苏老板与刻坊世交,我们大掌柜说,不能按照做生意的规矩收钱。”
苏遥自然觉得占便宜,齐伯却悄声道:“许多书铺做大之后,都会换刻坊。譬如金玉斋,发迹后重新与陈氏刻坊出书,原先的刻坊少一大笔生意,陈氏却多一笔,慢慢原刻坊便被挤垮了。”
“公子,咱们家书铺有兴盛之象,谢家也是与咱们交好。若日后名声在外,也得记得谢家的好处,别换刻坊就是。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远。”
苏遥仍有担忧:“那也不能让谢家亏本帮咱们。”
齐伯微微一笑:“谢家自己不吃饭么?公子不懂,我却知道些。这个价格,刻坊仍是赚不少的,哪就到亏本了?”
这就行。
青石书院这件事商议下来,而后几日,《云仙梦忆》的绘本样书也制成。
苏遥忙上几日,各处联系,终于将三样书敲定下来:青石书院的文集,《云仙梦忆》的绘本,周三先生和秦四楚五先生的新书。
等待印制,开始赚钱。
商议过后,苏遥便闲一些,又恢复成发呆养生模式。
这日午后,茶饮炉子咕嘟咕嘟冒着小火,苏遥正守在柜台处闭目养神,忽一位年轻学子跑来:“苏公子,苏公子,您快跟我走一趟!”
他语调惶急,苏遥一下子便醒了:“怎么了?”
这学子气喘吁吁:“您家苏言在书院旁听,出事了,快跟我走!”
第37章 旁听生(三)
这学子语气急, 走路也急,匆匆地便要走。
苏遥交代齐伯一句,带着成安便跟上了, 又嘱咐一句:“若晚些我还不回来,你们和傅先生先买着吃。”
傅先生方才出门了, 只说晚上还回来吃。
齐伯颇为担忧地应一声。
这学子拿着青石书院的院牌, 身份倒不作假,也是往书院的方向去,只神色忧虑:“苏老板, 我先与您简单说两句,过会儿您千万别急。”
苏遥已是十分忧心:“阿言怎么了?”
这学子踌躇一下,沉声道:“午膳时不知出了何事, 苏小公子与几位其他旁听的小学子,打起来了。”
……这怎么可能?
苏遥惊讶一瞬, 成安也不信。
那学子继续皱眉:“膳堂一向吵闹, 我们吃罢便走了, 并无人瞧见所为何事。夫子喊我时,我只瞧见万小公子一胳膊血, 甚为骇人。”
“阿言怎么样了?”苏遥忙问。
“我没瞧清楚, 赶紧着就来了。”
这学子低声劝道,“苏老板, 您待会儿可千万别急, 有事说事, 有错论错。听说已惊动徐夫子, 到底还是上学要紧,苏小公子这样好的成绩,不可惜么?”
苏遥是无论如何也不信阿言会与人动手的。
这孩子甚至比他还要稳重几分,不是拎不清的小孩。
苏遥压下奇怪,这学子却又轻声道:“万家的管事已到了。这万小公子的母亲是朱家旁支,就是朱贵妃那个朱家,您知道吧?”
这学子如此暗示一句,苏遥默了默:“多谢小公子提醒。”
“不用不用。”这学子无奈道,“旧京遍地是不好惹的人物。若真是小孩子口角,您也别平白得罪了人,让些便罢了。”
这学子亦是好意,苏遥只点个头。
就事论事,有错认错。
学子以院牌带他入内,一路急急走去,却并不是去膳堂,而是来到一小厅。
青石书院很有规矩,周围并没有多少围观的学子。
只是略聚几个,正前后围住一个锦服的小公子,端茶倒水。
小公子一旁坐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身形削瘦,牙尖嘴利,正托着小孩的胳膊:“你就不能轻点?我家小公子手要是让你治伤了,以后不能写字了,你赔得起吗?”
看诊的竟是白大夫。
白悯是个格外有脾气的大夫,十分地没好气:“您爱治不治,不治我现在就撒手。”
说罢竟当真丢开手。
万小公子疼得“嘶”一声。
白悯眼皮不抬。
那管事又怒道:“诶你这什么大夫?治一半就不治了是想干什么?我们万家也不是没名没姓好欺负的门户,什么时候轮到得看你一个江湖郎中的脸色……”
这管事语气很恶劣,说话很难听。
他家这小公子只疼得抽抽涕涕地哭。
旁边一位学子忙上前悄声劝过几句,白悯像是压了又压,压住一腔火气,才重新上手。
那管事喋喋不休:“你可得给好好治,我们万家……”
“闭嘴。”
白悯眸色阴沉地瞪他一眼,又瞪那小孩一眼,“别哭了,哭什么哭!”
这小公子一噎,转成声音小些的呜呜咽咽。
苏遥再四下一瞅,才在一个角落中,瞧见其他旁听的学子。
还有阿言。
其他几个小公子都站在一起,与他隔了一步。
阿言孤零零地颔首立着,苏遥心下突然一难过,忙过去:“阿言。”
阿言抬眸,勉强平静道:“公子。”
苏遥揽他到一旁,成安前后仔细瞧了瞧,才对苏遥摇摇头:“公子,阿言没事。”
苏遥见他衣衫还算整齐,只不过略微沾上些尘泥,方放心些许。
只是神色却默默,苏遥便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阿言正要开口,方才那位万管事便瞧过来,冷笑一声:“我家公子被人打了!怎么了?我家公子的手伤成这样,以后怕都写不利索字了,苏老板,你说怎么赔吧!”
苏遥只看他一眼,并不理他,只轻声问阿言:“是你动的手吗?”
阿言抬眸,定定道:“不是我。”
又怕苏遥不信,低声重复一遍:“公子,真的不是我。”
阿言是不可能骗他的。
苏遥最了解这孩子的脾性,恐怕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苏遥又问:“今儿中午出了什么事?你说一遍给我听。”
万管事见无人理他,已气恼几分,闻言只接口道:“苏老板,众目睽睽都瞧见的事,还说什么说!”
又哂笑一声:“苏老板家的奴仆既买了来,就该放在家里好好调.教,何必送出来丢人现眼!青石书院是什么地方,如今什么没规矩的小兔崽子都招来了,还与我家公子一同读书!”
说着看一遭儿:“夫子呢?不是说夫子要来?看看你们招的什么人!”
他这话夹枪带棒,连青石书院一并骂上了。
书院学子虽讲规矩,却也是有脾性的读书人,暗自厌恶他这张嘴脸,也并无人开口。
厅中一时安静,万管事蓦然更尴尬,只气急败坏地望向苏遥:“苏老板,你家的奴才犯了事,你不给个说法吗?”
成安默默骂上一声。
也就得亏苏老板脾性好。
若是换成我家大公子,敢一口一个“奴才”地喊他身边的人,早就死八回了。
苏遥悄悄吸一口气,只拉住阿言的手:“阿言别怕,告诉我怎么了。你是我弟弟,只要你说,我就信。”
万管事一时面上青白不定。
阿言默默咬唇,低声开口:“今日午膳时,我原本在膳堂吃饭,万小公子忽然带人来,坐在我对面,说我的出身,不配坐在这里……”
毕竟还是小孩家,说出这样使人难堪的话,眸中泪花都不免闪了闪。
苏遥一时心疼,阿言只兀自咽下,又道:“我还没吃完,便想换个地方,可他们又拦住我,还打翻了我的饭,我……”
阿言却不肯说了,苏遥反应过来:“不是你动的手,是谁?”
阿言不肯说话。
他身后的一群绫罗绸缎也低头不言。
万管事仿佛突然得理:“不是你干的,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睁眼说瞎话的贱仆!”
苏遥淡淡打断:“万管事自重,苏言是我苏家子弟。”
万管事一噎,只十分轻蔑:“苏老板好歹也是个举子,何必自降身份?我听闻苏老板最好说话,想是不会约束下人。这样的贱仆,着实打一顿就懂规矩了,便是送了来读书,也学不出什么好品性。”
苏遥不免生气,又将阿言往身侧护几分:“万管事的主家想是家教好,那怎么就由着自家公子随意欺侮同窗?”
万管事似乎未想到苏遥会如此回口,只不屑一笑:“我家小公子最懂事,从不见他与旁人争执,怎么只与你家奴才动手呢?可见是你家奴才的问题。”
苏遥挑眉:“万管事一口咬定是我家苏言动手,那我们苏言怎么只打你家公子,不打其他人呢?可见,是你家公子有问题。”
“你……”
万管事气得只想破口大骂,他家的小公子却只偷偷看过来,又佯作垂着头哭。
什么装模作样的草包。
成安一万个不屑,又忙忙地与暗卫丙使眼色:想法子传个信回去。
厅中一时僵持,万管事只摆出不讲理的模样:“反正我家小公子伤着了,你家又没有,苏老板只说怎么赔吧。”
他话音刚落,厅门处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我打的人我赔,万管事别攀咬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