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家中拦着,不许我看风月话……”
谢琅沉默一会儿,不知念起什么,又勾起嘴角,“如今不同了。我只想着,也该看看了。”
又眸含调笑:“再说了,我有苏老板这样的门路,可不能浪费。”
成安不知这二人是竹马关系,在一旁瞧着,只替自家主子心塞。
怪不得主子要把我派来。
成安眼神咕噜一转。
他端着茶要退下,顿了顿,手稍微一抖,瓷盏哐啷一声砸下,泼了谢琅一身水。
那白瓷应声摔个粉碎,谢琅连忙起身,月白前襟浸湿了一大片绿色。
成安假作吃惊,扑通一声便跪下:“公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我只……公子恕罪!”
谢琅极重仪表,略微蹙眉瞧他一眼。
苏遥忙取来帕子与他擦,茶渍极难洗,这一大片,谢琅已不想要这衣裳,便伸手扶住苏遥手腕。
成安悄悄觑见,再次气恼。
还敢摸我家苏老板的手。
早知道方才就泼头上了。
苏遥自然抱歉:“谢兄对不住,成安是新来的,还不大会伺候。谢兄别与他计较,这外袍若不能洗了,我赔给你。”
谢琅到底是涵养好,也不会在旁人家里与家仆颜色瞧,更何况对面是苏遥。
他稍一顿,又端起一副从容:“罢了,一件衣裳而已。我和你是什么交情,哪有赔不赔的话。”
他默了下,却又是道:“先前我便觉得,你这里人手太少。若是新来之人手生,我从府上送你两个。”
成安顿时不悦,瞬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公子,公子饶了我吧,我当真不是有心!成安会伺候的,成安一定学会小心,公子别让旁人来!别发卖我……”
谢琅立时皱眉,苏遥只得道:“成安初来乍到,想也不是有心。谢兄别放在心上,我一定好好管束。”
谢琅顿了顿,终究道:“算了,你规矩少,下人松散些,也是有的。是我倒也罢了,若是伤着你,你定要来告诉我。”
成安一边暗道这人怎么还不滚,一边做出胆小如鼠的模样:“成安万万不敢伤着主家,公子饶……”
谢琅让他吵得头疼,寒暄一二也就走了,苏遥送走他,见成安仍跪着,不由去扶:“不用这样。”
成安见他要收拾瓷盏,忙忙地拦住:“公子别动,我来就行,当心划到手。”
他眼疾手快地收拾好,又低眉顺眼:“对不住公子,都是成安的错。公子罚我吧。”
失手打碎个杯子而已,多大的事。
苏遥瞧他一副诚惶诚恐,不免笑笑:“这是什么事,值得这么害怕?我还能为一盏茶骂你么?”
成安闻言倒默了默,突然问道:“公子是不是从来都不生气,也不骂人?”
苏遥愣了愣。
他是天生的好脾气,还当真极少与人红脸,便是工作后,遇到极难缠的食客,也没往心里去过。
若说生气,这辈子也就那一次……
苏遥不愿意想,便与他笑笑:“我纵使不生气,你下次也要小心些。”
成安连声保证,又偷偷抬眸:“公子是个极好的人。”
苏遥冷不丁被他夸一句,倒笑了:“怎么,你先前的主人家待你不好?”
说罢方想起,先前是在傅府。
那倒是可能规矩多些……毕竟傅鸽子是个挑剔人儿。
“却也没有不好……”成安斟酌一下。
他家傅相是个极其护短的性格,眼光又挑剔,傅家便是仆从,衣食住行都好得不得了。更别说成安这样自幼一起长大的人,便是个扫院子的,也好吃好穿,绝容不得外人骂一句。
当然也没外人敢骂。
宰相门房七品官,傅相当时是天子近臣,加上西都傅氏的根基,论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更何况还那般年轻有手腕,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虽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上下却还对他弟弟小傅大人客气得不得了。
且说小傅大人这个称呼,都没改。
外人不敢骂傅家的仆从,但傅陵却是待下极严。他经手的皆是朝政大事,身侧之人,一分懈怠马虎都不能有。
成安要敢在傅陵旁边砸杯子,早被拉下去挨板子了,都没跪下求饶的机会。
成安笑笑:“也不是不好,只是没有您这里松快。”
“怎么舒服怎么来。”苏遥笑笑,却又嘱咐,“只是日后还要当心些。谢琅终究是客人,这不是坏了人一件好衣裳吗?”
成安表面恭敬应下,心中只吐槽,敢摸我家苏老板,只坏件衣裳,真是便宜他了!
第21章 好生意(二)
周三先生的《海棠绮梦传》精刻本连着大卖了三五日,最后余下三十来本,苏遥给摆在店中供人看。
瞧着卖得甚好,又签下第三卷 的精刻本。
周三先生正在连载第四卷 ,第四卷也带着卖了一波儿。等全书结文,第四卷还能再精刻一版。
今岁三月虽小病一场,但收入还不错。
苏遥数着钱:阿言若月底小试过了,去青石书院的学费倒是够的。
他稍微歇一口气,傅鹤台的《江湖一叶刀》又成书了。
这次苏遥有准备了。
周三先生火得突然,出乎他的意料,但傅鸽子一向追捧者众多,又两年来头次出新书,那得是什么盛况。
苏遥早三天便挂好新书售卖的广告牌。
发售日期也是商议好的,毕竟傅鸽子签了四家书铺,出售日期得一致。
汇文堂与金玉坊早七日便挂牌子了,搞得苏遥此处也不断有人来问。
苏遥只笑笑:“我这里也有,只是没有那么多。”
“那我们早来。”老熟客笑笑。
因是第二回 见这样长的队伍,祝娘子已不再惊讶,一边与客人上腌萝卜菜,一边笑道:“买完书来咱们这儿吃面哈!”
不少人应下,苏遥一本一本卖过:“您见谅,鹤台先生的书限购,一人最多三本。”
上回抱走七八本的小厮瞬间泄气,小声讨价:“苏老板通融一二吧,我一大早来排队……”
“谁不是一大早排队,你都买了旁人怎么办?”后面有人听见了。
“就是!买了快走,我们还等着!”
“四家书铺都卖,你家不会多找几个人排队?”
小厮小小声:“江氏书铺是预约的,我就没约上;汇文堂和金玉坊人也太多了,等排上怕都没了,我就指着苏老板这里……”
苏遥笑笑,只得悄声道:“那您明儿再来。这么多人瞧着,我也不能为您坏了规矩。”
年轻小厮不经意对上苏遥墨玉般温润的眼眸,面上蓦然一红,喏喏跑了。
后面卖得还算井然有序,只有许多人仍不死心:“苏老板,您这铺子能请到鹤台先生来么?前儿金玉坊的西竹先生都露面了。”
作者签售会?
苏遥还真没搞过。
其他先生或许还成,傅鸽子么,怕是当真请不动。
看来旧京还是有许多人好奇这傅鸽子的身份,卯着劲儿非要见一面。
苏遥只能敷衍笑笑:“我去给您问问。这还得看鹤台先生的意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人应一句,身后却另一人出声:“鹤台先生从不露面,该不会和湖心灯一样,也是位女先生吧。”
这声音脆生生的,苏遥瞧一遭儿这清秀面容。
呦,女扮男装。
喜欢傅鸽子书的小姑娘还真不少。
另一人笑道:“女先生也能露面,湖心灯上月不也在金玉坊露脸了?我还是头次知道,竟然是朱老尚书的孙女儿。”
朱老尚书就是宫中朱贵妃的爹,苏遥记得上次上巳踏青,还见着了朱贵妃的姐姐。
“不过二八年华,就一手锦绣文章。”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称赞,“真乃女子楷模。”
时下颇为推崇才女,后面数人也交口称赞。
其间一人道:“正是家学渊源,才能养得好儿女。宫中朱贵妃亦凤仪万千,颇受君上眷顾。如今君上未曾立后,朱贵妃又新诞育五皇子,想来……”
他闭口不言,后面一人却接口道:“想来咱们旧京要出位皇后……”
“张兄!”这人也没说完,却让身后人扯了一把,“张兄慎言。君上子嗣不多,唯有太子与五皇子康健。太子生母程氏,那也是位贵妃呢。”
“贵妃又如何?不受宠,到底……”
“可程贵妃是太后母家人,家世出众。”
“正是如此,才不好。太后与君上自来不睦……”
苏遥听他们越聊越偏,忙扬声止住:“诸位相公慎言。诸位来看话本,勿谈国事,勿谈国事。”
众人皆相视笑笑住了口。
苏遥也客气一笑。
作为看过剧本的人,苏遥知道,当今君上根本没立后,就被宫变下线了。
宠妃?君上薄情寡恩,又冷血残酷,只怕没多少情分。书里后宫事提得不多,只有一句“如今宫中风头最盛的是朱贵妃”,后又一句“自朱贵妃失宠之后”云云。
苏遥虽不知因何失宠,但皇家事,还是少谈为好。
最前头一位和蔼老者笑笑:“苏老板可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