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黑腿,甚为肥壮。
他拎进院子,却见苏遥已经起了,站在檐下一脸好奇:“这鸡挺漂亮。”
齐伯虽去刻坊了,但暗卫在家,成安就出门了。
却没想着苏遥醒这么早。
成安将鸡往廊下一放,这两只鸡咕咕哒哒,扑着翅膀挣扎。
他净过手,给苏遥披了件大氅,瞧着苏遥还是稀罕得不得了,忙道:“这是买来给您吃的。”
苏遥知道,倒更舍不得了:“养起来吧,这么好看。”
苏遥想去摸一把毛绒绒的鸡冠子,成安慌忙拦住,又笑笑:“这鸡可凶了,别伤着公子。”
这鸡要啄您一下,大公子得剁了我的手。
他念及此处,又突然后悔:早知道就不买活的了。
苏遥作为城市居民,真没养过活鸡,这怎么看怎么新鲜。
偏成安看小孩似的看着他,他到底没摸上一下,渐渐也没趣,只问成安:“是不是得垒个鸡窝?”
被迫全能的成安:“……我会,公子交给我就成。”
于是成安看着苏遥就着小咸菜吃完饭,又去砖瓦店拉来小半车砂浆砖块并干茅草,在后院寻了处空地,撸起袖子垒鸡窝。
前天他还在傅相的书房内提笔写函件,今天就在石板地上搬砖了。
石板地是傅相未来媳妇儿的石板地。
行叭。
成安一边抹砂浆,一边恶狠狠地给自家傅相加油。
可得把媳妇儿拐到手,不然我这鸡窝就白垒了。
苏遥精神好了许多,虽然还虚趴趴的,但出门走两步还是没问题的。
两只乌鸡翘着腿儿在他身旁走来走去,抖着白毛冠子,低头一叨一叨,不一会儿竟在草叶中叼出只张牙舞爪的大蚱蜢。
成安抹一把汗笑笑:“春日里,公子都不大用喂,只放出来让它们吃草叶虫子就是。”
苏遥这后院不住人,若说放杂物,实在也没有多少杂物,空荡荡的,两株玉兰花倒长得极好。
如今来了两只活物,凶巴巴地高昂着头,平添了不少生气。
苏遥瞧着忙活的成安,这才觉得,这个仆从倒真是来得值了。
日头渐高,今春虽然多雨,晴好的天也甚为和暖。
苏遥端来小茶盘,盛一壶甜牛乳茶,一碟子山药糕,又一碟子红豆酥,放在廊下。
成安搬砖搬到也没有干净的手,苏遥便将糕点自然地递到他嘴边。
成安受宠若惊。
苏遥一愣:“不吃红豆?”
“不是不是。”
成安拨浪鼓式地摇头,试图扯开话题,“公子胃口好了?”
“没有。”苏遥吃什么还都像吃肥皂,勉强能有一丝味道,他只笑笑,“干坐着无趣,不如随口吃点。不吃怎么身体好?”
“公子说得是呢。”成安笑笑。
看着近在咫尺的红豆酥,又笑得有点惶恐。
苏遥再喂他:“挺累的,你也吃点。我吃你干看着吗?”
成安推脱不得,只能心惊胆战地咬住。
慢慢嚼碎了,只觉得牙酸。
大公子要知道苏老板亲手喂他吃东西他居然还敢真的吃了,得是个什么反应……
成安心内一个哆嗦,只低下头拼命干活。
可能就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咽下,便听得后院小门响。
苏遥打开门:“傅先生?”
春光柔暖,自花枝树影间漏下,将傅陵一张笔描刀刻的面容都柔和上三分。恰有微风拂过,玉兰花瓣簌簌地落了他一身,格外地衬出一份高华清贵。
苏遥已数次三番地感叹过,傅鸽子真是生了副谪仙般的好样貌。
上次昏昏沉沉的,也没说上话,苏遥忙请他:“傅先生快进来。”
傅陵进门,便瞧见一地鸡毛尘泥间的成安。
一只乌鸡抖了抖毛,成安咕咚咽下口中的红豆酥,差点噎得咳出来。
苏遥笑笑:“抱歉傅先生,今儿买了两只鸡,想养在后院,这里有些乱。傅先生怎么从后院进来的?”
“我在铺子和前院敲门,皆无人应。”傅陵淡淡回眸,“苏老板好些了?”
“前日让您受惊了,风寒而已,好多了。”苏遥在前头带路,请他去前院花厅,“傅先生前来,是有何事?您的新书,已经让刻坊去做了,今……”
傅陵落后一步,成安忙躬身,轻声道:“主子。”
傅陵瞧他两眼,顿了下,挑眉:“吃什么了?”
成安本就心虚,闻言瞬间腿软,险些嘴瓢:“……没吃什么,就一块红豆酥。”
“嗯。”傅陵又瞧他一眼,“把鸡养好。”
成安满腹心酸。
傅陵坐在花厅中,先止了苏遥:“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看一眼你好些没有。”
苏遥斟一盏茶,笑笑:“还没谢过傅先生那日相助。我素来体虚,让傅先生见笑了。”
傅陵并不太喜欢听客套话,但亲眼见他能起身,且精神尚好,并非病恹恹的模样,倒宽心许多。
他唤吴叔:“把东西给苏老板。”
苏遥方才就见吴叔提来两个大而精致的红木食盒,摆在案上,打开后,陆陆续续地铺排一桌碟子。
苏遥瞧一眼,大都是小碟子的开胃菜。
麻油笋丝,甜酱黄瓜,小葱豆腐,麻酱豆角,蒜蓉茄子,皮蛋豆腐,醋腌花生米,生拌三七,白灼生菜,翡翠萝卜丝,凉拌豌豆苗,麻油拌蒸地瓜秧子;
肉皮冻,卤猪蹄,凉拌肚丝,酱鸭掌,酱鸭翅,酱鸭脖,椒麻鸡丝,烤鸡翅,小酥肉,粉蒸排骨,蒸腊肠,锅包肉,还有一碟梅菜扣肉。
余下三五碟甜口,姜香梅子,琥珀白果,樱桃煎,糖渍山楂,山楂糕。
这已是……有点多,苏遥却又瞧见吴叔捧出两只罐子。
一罐奶白的鲫鱼豆腐汤,一罐鲜香的火腿煨什锦。
苏遥都瞧傻了,吴叔只笑道:“多是略多了点,但都是能放的吃食,一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
傅陵道:“大抵及不上你的手艺,但勉强尚能入口。你尝尝看,若是不好,再着人告诉我。”
苏遥瞥见盘子上的徽记——“福客来”。
苏遥低低吸口气。
他特别俗气,第一个念头是:这得多少钱?
西都傅氏养外室子,也这么财大气粗吗?
他愣了几回神,却连个“谢”字也说不出:“……这也太多了,我不……”
傅陵勾起嘴角:“拿都拿来了,总不能再让我带回去吧。”
苏遥再想推脱:“这平白无故……”
吴叔低声道:“苏老板,公子吩咐我天未亮就起来,候在福客来,与掌柜厨子说了许多好话,才得来这些菜。东西倒在其次,我们公子一番好意,还望苏老板不要拒绝。”
天未亮就起来是真的。
说了许多好话倒没有。
能让傅相低声说好话的人,这世上也没几个,福客来的厨子自然不够格。
傅相是直接拿钱砸的。
闪亮的一大块金子,还随手抓给了一大把金瓜子。
便是福客来的老掌柜,也许久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纨绔了,连声吩咐了五六个好厨子伺候这桌子菜。
食盒餐具一道送了。
苏遥来回拒绝了五六遭,见傅陵脸色都有些变了,才只能应下。要连声道谢,傅陵又拦住了他。
虽然苏遥是真心实意,但傅陵素来客套话听得多,不耐烦再听,便微微笑笑:“病中没胃口,你能多吃些,便是谢我了。”
傅陵说这话时,目光罕有地露出些许温存,像冬阳下的冰层突然融化一般,映出融融的日头。
苏遥一时怔神,待反应过来,不自觉地便错开两分。
傅陵也不像看孩子一样,非瞧着他现在就吃,又担心待得太久,苏遥还要费精神陪,反而打扰他休息,略坐一坐就走了。
人出了门,苏遥瞧着一桌子菜,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出去唤成安:“是我给忘了,得劳烦你去傅宅走一趟。”
成安惊恐:“啊?”
苏遥一顿,反应过来:“怎么?你现下还不方便见傅先生?”又迟疑:“方才似乎也没如何。”
“是…是没如何来着。”成安垂头。
方才那不是因为有您在吗?
成安心虚得一批,他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自小在傅陵面前,就一个字的假话都不敢说。
大公子肯定都看出来了。
要是问我红豆酥什么办啊……
早知道就不吃了!
当事成安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苏遥不知道这些小心思,想了想,只道:“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那我去……”
一阵风扑过来,苏遥话还没说完,掩着袖子咳了起来。
成安一惊,忙忙地跑来给苏遥顺气,拂了两下,又欲哭无泪:“我去我去我去,我去就行,公子快回去休息。”
这个身体状态,我再让您出门见大公子,那我才是真不想活了……
苏遥本想说“那我去将卤肉锅中再加点菜,改日身体好些再自己去”,谁料成安就应下了。
他又问了好几遍,成安都是一脸坚决:“我没事,我不勉强,我特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