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自然不会计较,受下众人称赞后,周三先生却落后一步:“苏老板,如今苏氏书铺名声渐起,我有几位老友,想与您见见。”
他呵呵一笑:“苏老板手中之人不多,我这几位老友,虽算不上才华横溢,文章却也勉强能入眼。您看,愿不愿意抽空指点一二?”
投稿的。
周三先生真是苏遥事业发展的好伙伴。
苏遥一向深知,一家书铺本质是卖书的,曲线功夫再好,也不过锦上添花。
书才是根本。
如今铺中的书架都填不满,苏遥着实缺人。
他自然道谢:“多谢先生引荐。”
“您客气。”周三先生又与他闲谈几句,方离开。
苏遥瞅一眼谈天说地的这群长衫大褂,又念起傅先生。
不知傅鸽子在哪儿。
这作者大会也不见他的人影。
不过,此人成谜,高岭之花哪儿会下凡合群。
苏遥只得坐下,却又见一辆宽大马车于琼江岸边停下。车上下来数位锦衣华服的妇人,发髻高梳,手持团扇,想是高门贵妇。
苏遥一瞥眼,忽瞧见一眼熟身影。
这群妇人一路向苏遥这片山坡走来,苏遥瞧得愈发清楚——
正是傅宅门前,拉着他哭的妇人。
只是她今日衣衫鲜亮,插戴整齐,行止端方优雅,语笑晏晏,与那日判若两人。
谢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旧京几大高门的主母。”
见苏遥挑眉,他又无奈解释:“母亲带我应酬过。”
苏遥了然:“是相看女婿?”
谢琅笑笑:“谢家门第低,她们没瞧上。”
苏遥正要反驳,谢琅却道:“与这几位比,当真是低。喏,那位魏紫衣衫的妇人,是朱二夫人,她同胞姐姐,正是宫中盛宠的朱贵妃。”
一下迈入皇亲国戚行列。
谢家虽是世代簪缨的清贵士族,但于我朝林林立立的大小文官家庭中,并不算拔尖。
那跟他们比确实低。
苏遥更是升斗小民了。
他见谢琅似乎对这些贵妇颇为熟悉,探问几个后,又不经意地看向那日的妇人:“这位夫人瞧着仿佛年长几岁。”
谢琅稍稍蹙眉,待瞧仔细后却笑笑:“这是府尹夫人。”
苏遥一愣:“旧京府尹?”
谢琅点头。
苏遥心头一跳。
那……前日那个男子,难不成正是旧京府尹?
旧京市长。
苏遥一懵,谢琅却又笑道:“她倒还有心思出来踏青,出了那样大的事。”
苏遥一惊:“何事?”
谢琅却不答反道:“你平素,可从不对这些闲话上心。”
苏遥喝口茶掩住:“平时不知道,现下才想听听的。听个新鲜,我不在外说。”
“倒不用你去说,旧京高门之间也都快传遍了。”谢琅笑笑,又叹口气,“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郑大人的儿子在京城读书,日日同一帮纨绔游手好闲,眠花宿柳。手里没轻没重的,死了一名舞姬。”
苏遥瞬间一默。
这人命关天的风流事,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谢琅又道:“只是这样也罢了,舞女而已,郑大人也不是没有门路打点。巧就巧在,这女子是太子殿下新收的人,不日就打算纳入府,这还没赎身,就……”
苏遥怔住。
当朝君上,是有些强横的。虎父生犬子,太子倒是不成器的软骨头一个,德行有亏的闲话,满天下传得人尽皆知。
苏遥顿了顿:“太子定不会罢休吧。”
谢琅压低声音:“若是罢休了还好。他闹起来,偏不知是谁,将这话传入陛下耳中,陛下勃然大怒,直接将郑小公子并一帮狐朋狗友下了狱。京中高门如今皆噤若寒蝉,太子还正等着受发落……”
“郑大人想必已焦头烂额,正四处托关系,保亲子一命。”谢琅摇摇头,“只怕不能善了,他这府尹,也还未必能做。”
四处托关系?
旧京府尹可已是正三品的高官,再托关系……
苏遥突然就想起傅陵幽深冰冷的眸子。
他心下一抖,回想那妇人含混不清的话,又试探道:“此案想必是送刑部管。我仿佛记得,刑部有位姓傅的年轻官员,颇为刚正?”
“那倒没有。”谢琅笑笑摇摇头,“苏兄好歹也在京中待了两年,怎么还不清楚朝中关系?”
苏遥敷衍笑道:“我交际甚少,想是记差了。”
谢琅再度笑笑,却又提起:“若说年轻的傅大人,刑部并没有,朝中却真有一位,还正是出身于咱们西都的名门傅氏。”
苏遥手一顿。
第13章 上巳(三)
雀鸟啼鸣清脆,苏遥稳住语气:“这位傅大人,身居什么官职?”
谢琅一笑:“虽依托祖荫,却本身也才干过人,如今已是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了。”
吏部,中.央人事部,主管大小官吏升迁任免。
中.央人事部副部长。
苏遥沉默。
这想必就是那妇人口中傅先生的“二弟”了。
傅鸽子竟然真的是傅氏子弟。
傅鸽子竟然还有这么一身居高位要职的二弟。
而且傅鸽子好像,还很能在他二弟面前说上话。
就算他是外室子……
二人关系应该还不错的样子。
难怪郑府尹要来找他递话,只怕不止为了救儿子,还为保官位。
苏遥细细回忆书中剧情,说实话,这书虽用了开篇一整卷写小皇孙登基前的朝堂风波,但笔法非常委婉,明面上的人物压根没几个。
苏遥并没有记起这位傅大人是谁,他回忆一遭儿,又模糊记起,小皇孙登基后的太傅,似乎也是姓傅。
不会就是这位傅二公子吧?
那傅鸽子,未来会有一个做天子老师的弟弟?
苏遥要惊掉下巴。
他这书铺……
就算不算是上面有人了?!
我上面有人,我签约的话本先生的本家二弟是未来天子的老师!
这八竿子,并且还是未来数年后的八竿子才能勉强打得着的关系。
苏遥又颓了。
指不定还没等到小皇孙登基,他这书铺就倒闭了,毕竟他自个儿一炮灰,以后还不知道怎样。
眼下还是老老实实赚钱叭。
谢琅还在道:“如今吏部尚书元大人就快致仕了,吏部上下皆是小傅大人说了算。这么多年过去了,京中仍喊他‘小傅大人’,你想是不知缘由,他……”
苏遥已经没心思听了。
这几年局势复杂,文墨又是最容易出事的行当。
知道最后没站错队就行,其他的也不打紧。
苏遥抹了那日傅宅的记忆,没心没肺地吃喝起来。
已临近正午,琼江岸边陆陆续续支起小食摊位。
苏遥与谢琅原本打算说罢事就走,没带吃食,这春光怡人,略坐一坐,倒不想回去了。
食摊一个接一个摆起来,苏遥自告奋勇:“我去买吃的。”
今日齐伯没跟着,谢琅起身:“我陪你去。”
二人一路行至小食摊前,见茶饮,点心果子,卤肉熟食皆有,不远处还有一个小车,竟是现煮的小馄饨。
苏遥还远远瞧见了熟人,祝娘子夫妇两个勤快人,拉着车来卖面。祝六郎一手面扯得极为利索,前后左右层层围了许多人在看。
苏遥笑笑:“咱们不凑热闹了吧?”
见谢琅点头,苏遥便先来到面点摊位,算着人数,萝卜包,荠菜包,猪肉大葱馅,选了十来个;又到卤肉摊位前,选了七八只卤鸡腿鸡翅,一份鸭掌,一块猪耳朵,店家挽着袖子给切成细丝,拿黄瓜丝一拌。
谢琅拿出一两碎银:“不必找了。”
苏遥正要拦,谢琅却笑笑:“今儿我请你,改日你再请回来。只是,不能在外头,得去你家吃。”
苏遥也不跟他假客套,笑笑应下。
谢琅低眉,又轻声道:“我瞧着你胃口好上许多,怎么不见胖呢?”
谢琅距他极近,来食摊前买吃食的游人,大多是仆从,鲜少有斯文标致的大家公子。
众人于一旁瞧着二人举止亲近,又兼仪容出众,八卦的眼风已飘了老远。
也飘到了傅陵眼里。
傅陵坐在距人群处极远的一个僻静凉亭,周遭柳枝低垂,桃树掩映,极不打眼。
回话的人已在旁边候了许久,见傅陵始终盯着人群某处看,目光沉沉,不由惴惴,求助地望向吴叔。
吴叔低声提醒:“公子,成安还等着。”
傅陵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同二公子说,旧京府尹郑其不能留,此人惯会搜刮民脂,挑个偏僻州府打发他。”
成安笑笑:“二公子也如此说,已选了泉州。郑其早年从军,想来熟悉攻防,泉州山匪横行,正好派他去整治。”
“嗯,他若有本事,还能立功回来;若没本事,手里许多人命还了就是。”
傅陵不以为意地说罢,又蹙眉:“我让你去问裴大夫,如何了?”
成安立时有些为难,见避不过,只能硬着头皮道:“二公子说,没见着裴大夫,他年下回乡探亲,还没回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