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以后就是同事了。”顾总年纪轻轻,脸皮厚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绷着一张道貌岸然的狗脸,完全没流露出与一夜情对象衣冠楚楚再见面的尴尬。
傅光洲虽然不痛快,却也看得开,又不是十七八的少年受不得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何况他这种浪里白条老司机?
翻车就翻车,爬起来挂上档继续跑,人近中年,最重要的三件事:体面、体面以及体面。
所以就算恨得牙痒痒,他也不能当场翻脸,还伸出手跟新股东握了握。
顾昭然的手温热干燥,跟他高岭之花的风格不太搭。
唉,长得这么好看,却是一朵食人花。
傅光洲带着顾昭然以及几名主管进入会议室,大略向他介绍公司的经营状况,主管们轮流向二老板自我介绍,在顾昭然森冷淡漠的注视下一个个战战兢兢,活像面对教导主任的小学生。
大老板看着一群小鹌鹑似的手下,无语摇头。
工科宅人还是单纯,一座冰山就把他们镇住了。
傅光洲全程镇定自若,对顾总的凛冽气场丝毫不买帐。
恐惧源自未知,他就不一样,对顾总的长度硬度和持久度都有深刻入骨的认知,再加上被社会毒打多年,见多识广,这点小场面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仰靠在老板椅上,轻轻活动颈项,明目张胆地走神,虽然摸不清顾昭然的底,不过来日方长,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他控股,风投大佬也别想作妖。
顾昭然一边听主管汇报工作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傅光洲,见他一派闲适,就想往对方波澜不惊的湖面上扔几块石头。
散会之后,主管们轻手轻脚鱼贯而出,不仗义地丢下了他们魂游天外的大老板。
二老板起身拂了下衣摆,缓步踱到大老板面前。
傅光洲被阴影挡了眼,才蓦然回过神来,眉眼一挑,透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有事?”
顾昭然身体前倾,双手搭上座椅扶手,把他整个人困在自己身前,姿势暧昧,语气清淡:“你似乎很不想见到我?”
这个问题还用问?
傅光洲“哦”了一声,挥手让他闪开,态度像赶一只苍蝇。
摆明就是床技太烂不值得留恋,连给个眼神都多余。
顾昭然不满他这显而易见的敷衍,站直身体,轻掸了下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说:“以后每周我会过来两次,劳烦傅总给我留一间卧室。”
说完不待傅光洲回应,又自顾自地加了一句:“要向阳的。”
饶是傅光洲这样皮糙肉厚的老油条都震惊了,诧异地瞪着他,不明白这是玩的哪一出。
他们只是适逢其会一场艳遇,他再自恋也不敢认为是自己魅力太强才让小狼崽子追着不放,既然人家话说出来了,当老板不好再装聋作哑,傅光洲果断拒绝:“你我非亲非故,这样不太好,你要嫌回城不方便,嘉宇还有几间空房的。”
说完停顿一下,补充道:“全都向阳。”
制造业向郊区迁移之后,场地阔绰了许多,嘉宇和别的工厂类似,一座办公楼杵在前面,隔着庭院对面是高大宽敞的厂房车间,左右厢分立两栋小楼,一边是员工生活区,另一边全部按星级宾馆规格装修,用来招待远道而来谈生意的客人。
顾昭然要是无处安身,占一间长驻也是天经地义,公司上下都不会说什么,毕竟人家是资本大佬嘛!
“非亲非故?”顾昭然挑了挑眉,勾唇一笑,讽道:“傅总不至于这么绝情吧?”
“打住,打住!”傅光洲坐直身体,不给对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那天晚上是我酒后乱性,让我们都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以后精诚合作,互利共赢。”
四十不惑,他一把年纪不能再被美色所迷,干出引狼入室的蠢事,还得在小王八蛋面前展示多吃几年咸盐的气度与胸怀。
中年人的日常,就是忍字心上一把刀。
顾昭然还要抠字眼挑毛病,眉头皱得跟死了爹一样,沉声问:“不愉快的事?”
这小子简直冥顽不灵难以沟通,傅光洲没有哄小孩的耐心,很乐意让他看清现实,讽道:“回床率是靠技术换来的,就你?”
对于男人来说,致命打击就是嘲讽他器小,比嘲讽他器量小还不能忍,傅光洲摸着良心承认顾总硬件还是很过硬的,就是技术烂得让人肝肠寸断,兼之不思进取,迷之自信,怪不得长得这么帅却是一条单身狗。
顾昭然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就要辛苦傅总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傅光洲口头谦虚,“咱俩撞了型号,没法同床竞技,以后闲了给你介绍几个小鲜肉,身经百战技术一流,分分钟带你出师。”
荤段子是老男人标配,他越说越来劲,拿出长辈态度,一股子语重心长的爹味:“你看你又帅又年轻,就算一穷二白也有人倒贴,何况你还有钱,基圈天菜啊,快去纵横情场吧,跟我这老男人厮混,图什么?”
顾昭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幽暗阴森,透出几分冷厉,让阅人无数的傅总情不自禁地绷紧了浑身肌肉,生出被狼盯住的感觉。
小狼崽子没扑上来咬他一口,倒是慢条斯理地跟他谈人生——
“你这是前车之鉴吗?”
傅光洲胸口一窒,目光不善地瞪着他,顾昭然不为所动,继续戳他痛点:“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逃宿,逃课,宁愿挂科也要找老男人上门送吊,我也想知道图什么?”
傅光洲整个人从老板椅上弹跳起来,结果被顾昭然按住肩膀,又重重地坐回去,扯到痛处,轻嘶一声,皱眉问:“你……”
顾昭然哂笑一声,粗俗的话语从他矜贵的薄唇中说出来,强烈的反差更让人胆战心惊——
“东窗事发,老男人反咬一口,那个傻哔大学生还挺身而出想充救世主,呵,真是不负青春,好歹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
傅光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扣紧扶手,眼神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如果对方能轻易揭开自己的陈年疮疤,那最初的巧遇就不能再称之为巧遇了,这小子根本一开始就没憋好屁。
他脸色变幻莫测,强撑着体面把话听完,咬牙道:“是挺傻哔的,不过这跟顾总有什么关系?”
顾昭然展颜一笑,真如云开雾散朗月清风,就是眼神阴鸷,像狼崽子一样对叼进窝里的猎物露出尖牙利爪:“你们当时以为我睡着了。”
傅光洲身体一僵,随即像被抽了骨头似地瘫在皮椅上,手指发颤地指向他,低声问:“你……你是……”
顾昭然不习惯被人指着,拂开他的手,轻描淡写:“你的初恋情人,从血缘关系上,我要叫他一声父亲。”
至于法律关系,当年他父母离婚之后他就改了母姓,从此与沈邱生老死不相往来。
傅光洲被一盆狗血淋头,那点成熟男士的体面荡然无存,他佝偻着身体大口喘气,喉咙泛上淡淡的铁锈气息,苦涩而酸楚。
顾昭然就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员,审视着他的不堪过往与陈年伤痕。
不知过了多久,傅光洲抬起头来,神色恍惚,一缕额发垂落下来,挡住光洁的额头,为这个风流俊雅的男士平添了几分狼狈,他五味杂陈地看着顾昭然,喃喃道:“你更像你母亲。”
否则他早该认出来。
顾昭然不仅长得像顾女士,连性格脾气都有几分相似。
冷冽,纯粹,宁折不弯,像一杯浓烈的酒,一个火星子扔上去都能烧得人万劫不复。
他跟沈邱生那一段,是他当年的义无反顾,也是如今的羞于启齿,这么多年来他纵横情场,却始终对情场领路人讳莫如深,大概只有面对故人之子的时候,才能近乎自虐地回忆起那段情感。
毕竟人家知道他的底细,还扒了他的底裤。
二十年前,傅光洲还没堕落成个风流浪子,他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活泼、天真、热枕而充满希望,走到哪都像个热力四射的小太阳。
那年他读大三,名校热门专业,前途可期,外表俊帅高挑,人缘奇佳,特别招小姑娘喜欢。
上大学之前,他刚从题山题海中解脱出来,对甜甜的恋爱充满向往,孰料命运无常,还没让小姑娘攻略,他就被沈副教授带上了床。
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就再也没关上过。
沈邱生那年三十五,白净斯文,风度翩翩,看他的眼神充满欣悦与向往,眼底像蓄着两汪水,柔软多情,欲说还休。
这样一个温柔和善的副教授很招学生们喜欢,可惜英年早婚,听说儿子都上小学了。
傅光洲一开始也没存别念头,就觉得在沈邱生面前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走路重一些都显得特别粗俗——那样温润如玉的成熟男子,衬得他像一块见棱见角的笨石头,连话都说不利索。
沈邱生不止一次表达过对他的欣赏,并感慨青春已逝,羡慕他们芳华正好,傅光洲却觉得年轻也没什么好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傻得很,跟沈邱生这样儒雅的人都没法进行深层次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