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正被顾老二看得浑身不自在,得了顾辞的话,转身就跑了。
直到人跑出了屋子,顾老二才回过神来。自打阿宝那日跟着顾辞到了这边后,他就没怎么上过心,平日瞧着也没好好打量过人。但今天签了这文书就不一样了,往后这儿子就是自立门户,不是他随便能拿捏了的,不免就生出些不舍来,却不想这一瞧,竟发现短短时间内,自己这个在心目中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儿子竟然和印象中那畏畏缩缩的小豆丁相去甚远,都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作为一个父亲,诚然,他是希望儿子过得好的,可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儿子是因为离开了自己才过得好。
后悔,懊恼,气愤,不舍……
在这一瞬间,各种情绪竞相上涌,顾老二的心情五味杂陈,心中竟然隐隐生出几分害怕来,瞧着阿宝那白皙干净的脸蛋和越发坚毅的眉眼,他无端觉得自己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儿子,可能真是个有出息的。
顾老二的脸色明明灭灭,良久才抬头看向顾辞,艰涩地开口道:“你把阿宝照顾的很好,脸圆了,个子也长了。”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然会将他照顾好。”
顾老二知道顾辞这话又是在暗讽他,但他只能装傻充愣,勉强扯了一抹笑意,“虽然分家了,但咱们还是一家人,往后要是真遇到什么困难了,来找我……”
“呵呵。”顾辞轻笑打断了他,“既然分家了,便是两家人,两家人就不说一家话。我还是那句话,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我一件都不少,但多了,你也千万别奢望。今儿族长和里正都在,我也就把话说明白了。你也回家告诉柳氏,别想着再来我这边捅幺蛾子。往后我和阿宝若是过不下去了,你愿意主动帮一把,是情分不是本分。同样,万一我和阿宝要是运气好,日子过得比你们好了,帮不帮你们,也同样是情分的事,而不是本分。”
顾辞顿了顿,又看向族长和里正,“两位长辈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族长和里正早就觉得顾老二这一家子是破烂摊子了,不管说什么,总归都要得罪一方。
“理是这个理儿,但到底是血脉亲情,这情意和其他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顾辞挑了挑眉,大约是和六婶在一起呆久了,这冷嘲热讽的利索嘴皮子,她也学了几分,“人家那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便宜女儿,过得比这嫡亲的儿子女儿还要好。可见,这劳什子情意,跟血不血脉的,都没甚干系。”
句句直戳要害,族长讪讪住了嘴,又假装低头去喝茶,“既然这文书也签了,茶也喝了,那大姐儿,我们就不多留了。”
顾辞巴不得把人送走,“族长和里正都是贵人事多的人,那我也不留了,今日就辛苦两位走这一趟了。”
人家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族长和里正自然是选择麻溜走人。顾老二一个人呆着也尴尬,呷了一口茶,也跟着走了。
顾辞将几人送到了门口,就转身进了屋,把桌上的文书和银子都拿起来准备收好。
柳氏大约是为了膈应她,明知她这破落屋子不安生,还特地给的是十锭十两的元宝,明明她当初给到顾老二的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顾辞把文书和当初自己分家的那份文书都放在一起,夹在自己折好的一件中衣里面,至于这一百两银子,她决定放在镇上的钱庄先去存起来。
娇娇那里的药钱大约还要一百两,那鹿茸兑换的药还能坚持到明年二月,那这一百两在钱庄存三个月的定息再说。
家里如今虽有两百两,在顾家村都算得上是个富户,但顾辞知道,阿宝若真是块读书的料,往后这钱就跟流水似的。尤其是往后去了镇上,什么都得花钱,镇上的学堂束脩更贵,眼下这些钱根本是不够的。
顾辞在心里左合计右合计,还是觉得钱不够,怕是明年开春也不能搬镇上去。
因着天气越发冷了,村里的老人都说这阴沉沉的天气怕是有大雪下,又是临近年关了,顾辞决定就趁着阿宝明天的休息,再带着两人去镇子一趟,正好娇娇手里的帕子和香囊都绣完了,小姑娘一天到晚地手痒,背着她小动作不断。
打定主意后,顾辞就去村里有牛车的人问了个遍,小顾大夫听闻她们又要去镇上,索性就把后天去镇上的计划提前了,答应捎着他们去镇上,同行的还有同村的一个妇人。
翌日的天气更冷了几分,外面的风刮得乌拉乌拉响,小姑娘一听外面的风声,就贪恋被窝的温度,还要缠着顾辞也不许起。
宠坏了的小姑娘如今起床气也是越来越大,顾辞轻声细语哄了好一会,小姑娘才放开了她,懒懒散散地趴在被窝里哼唧哼唧。
冬天动的少,顾辞又不省着粮食,家里两个小的都开始横着长肉,小姑娘撅着屁股在被窝哼唧哼唧的模样,就像只粉嫩粉嫩的小猪崽。
顾辞自己穿好了衣服,又从被窝里把给小姑娘新做的袄子拿了过来,抬手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别哼唧哼唧了,快些起床,让小顾大夫久等就不好了。”
这么大人了,还被打屁股,多丢人啊。
小姑娘一脸控诉地看着她,扯着被子就偏过头去装聋作哑。
“惯的你。”顾辞见时候不早了,掀开被子,单手拎着她的中衣后领就把她拎了过来,帮着她把衣服穿了。
帮人把衣服穿好后,顾辞也不管她了,出门去另一个屋看了看阿宝,自立的阿宝已经在折被子了,顾辞夸了他两句,就急匆匆地洗漱去了。
等到两个小的洗漱,她又忙着去灶屋准备热馒头,天冷了,蒸一次馒头就能吃好些天。
到了镇上,约定了下午回去的时辰,顾辞和他们就分开了,她先拿着那一百两银子存入了镇上的招财钱庄,才带着娇娇和阿宝去锦绣坊交绣品。
“哎哟,顾姑娘和娇娇姑娘可算来了。”赵掌柜一瞧见顾辞他们,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边还招呼伙计上茶。
“不是约好腊月初再来交货的吗?”顾辞觉得这赵掌柜这热情的架势过了头,不由警惕起来。
“确实是。”赵掌柜眉开眼笑,看着娇娇,就跟看摇钱树似的,“这才多久没见,娇娇姑娘倒是又水灵了几分,怪不得这绣品这般有灵气。”
顾辞把装着绣品的布包递了过去,“赵掌柜,你再这么夸她,她就要上天了。”
“顾姑娘可真会说笑。”赵掌柜接过布包,就把东西拿了出来,看着那些帕子和香囊,脸上的笑意更浓,“可不是我把娇娇姑娘这绣活夸上天,而是见过的客人都赞不绝口,就等着娇娇姑娘的帕子了。”
顾辞就更加纳闷了,“娇娇这还是头一次来交绣活了,怎么就有客人夸起来了?”
第40章
赵掌柜但笑不语,特地卖了个关子, 引着姐弟三人往里间走, “三位先随我进去吃碗茶。”
顾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些迟疑, “怎么好意思打扰赵掌柜……”
“不打扰不打扰, 顾姑娘千万别同我客气。”
赵掌柜盛情难却,她若拒绝太过, 反倒容易让人多心,顾辞暗忖片刻, 只好牵着娇娇和阿宝跟着人进了里间。
锦绣坊在彩衣巷多年, 赵掌柜又是个善钻营的,虽然后面又开了几家排面更大的铺面, 但往来的贵客依旧不少,这里间的内室平日就是拿来招呼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的,里间的家具和摆放的装饰物自然不是庄户人家的那等俗物。
顾辞上辈子好歹是立过功的大将军, 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小姑娘好奇地左顾右盼, 看了一小会, 倒也不紧张,倒是阿宝, 紧绷着小脸,靠着顾辞都不敢动,生怕不小心就把身边的那些东西给碰坏了。
赵掌柜瞧见阿宝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顾辞和娇娇一眼, 眉头蹙了蹙,很快又笑着招呼道:“别客气,三位坐。”说着,又吩咐过来上茶的伙计,“去把瓜子点心都端些出来。”
赵掌柜这态度着实热情过头了,顾辞拧了拧眉,“赵掌柜这么客气,我们姐弟三人倒过意不去的。您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顾姑娘放心便是,赵某绝不是有什么企图。”见顾辞态度有些防备,赵掌柜也不卖关子了,“实不相瞒,我这般奉几位为座上宾,实在是这次娇娇姑娘的绣品帮了赵某大忙。”
“这我倒是不解了。”
顾辞面色冷漠,赵掌柜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拈了一块糕点,递到了阿宝面前,“之前三梅姑娘绣的那批帕子,其中有一块帕子,不正是娇娇姑娘绣的锦鲤?”又发现阿宝迟迟没接他递过去的糕点,又往前推了推,“不要害羞,小公子吃吧。”
赵掌柜准备的糕点比顾辞平日买的要精致许多,糕模就是阿宝从没见过的花样形状,他自然是想吃的,但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身边大人的许可,从不轻易伸手接。
顾辞对弟弟的懂事很满意,朝他点了点头,“想吃就吃吧,记得谢谢赵叔。”
阿宝这才接过,“谢谢赵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