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大姐儿是他顾老二的女儿,做多做少,外人原是没有置喙的余地,但他顾老二扪心自问,他这个当爹的,对得起自己的女儿吗?如今,她一个后嫁的妇人掌着大姐儿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家业,还要一副慈母样,我只问一句,你们顾氏一族就是这么不把我妹子生下的孩子当人看的?”
“亲家小舅子这话严重了,严重了。”族长朝顾老二使了个眼色,让他管束管束多嘴的柳氏,然后朝三舅笑道:“柳氏这妇人,确实做的有失公允……”
“顾族长,话都说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您还要把我两个没娘的外孙往火坑里推吗?”李铁匠打断了他的和稀泥,“我还是那句话,家,必须得分。至于过不过得下去,那也是他们姐弟的命,再不济,他们还有我这个姥爷,三个舅舅,总不能都饿死他们。”
“亲家公说得好听,这么迫不及待地教唆者大姐儿两姐弟分出去,别想着是等着接手老二家的良田吧?”曾祖到了这个年纪,听惯了顺言,哪里容得下李家父子的这些逆耳,吹着胡子就口不择言起来,“如今帮着大姐儿把家分出去,就以为到时到手的良田也能捡个漏。”
这话实在太诛心了,顾辞下意识地去看李铁匠,果真见人脸色都发青了,赶紧去扶了一把,扶着李铁匠坐下后,她才冷冷地看向了这位曾祖,“既然曾叔祖说话这么不怕天打雷劈,那我也放肆一回,他顾老二的良田十亩,青砖大瓦房,我顾大姐难道没资格要?今儿这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分不了,我就去报官。”
“大姐儿,你这话就过分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过分?”顾辞这会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她算是看透这些伪善的长辈了,不涉及顾氏根本,大家都愿意同情她,但一旦触及到了顾氏的名声,她顾辞也不过是蝼蚁,“顾老二和柳氏对我们姐弟做的不过分?我还只是说得难听些,您就觉得过分了,那阿宝身上的掐痕、咬痕?为了省下药钱,干脆让的腿瘸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过分?”
“强词夺理。”曾祖越瞧越气,“一个姑娘家,这般大吵大闹的,怪不得嫁不出去。”
“我大姐儿嫁不出去,吃的是你家的米,喝的是你家的水了?”二舅也是气到了极点,把顾辞拉到了身后护着,“我今儿算是瞧明白了,你们顾氏族人都是什么德行。你们都放心,我大姐儿就算嫁不出去了,将来的养老送终,也不劳烦你们顾家半个子儿。”
说完,扶起座椅上的李铁匠,“爹,我们走,大姐儿也跟着我们走,既然他们把我妹子的一双儿女看轻,咱们也没必要让他们在这受欺负,都带回我们李家。”
顾六叔赶紧上前拦住,“亲家姥爷,亲家舅舅,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动气。”
“还说什么?”三舅冷哼了一声,“说我们是不安好心,觊觎他顾老二的良田,还是听你们说我大姐儿是个嫁不出去的?”
顾六叔和族长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叹了口气,曾祖这张嘴是彻底把人给得罪了,只能退一步,“亲家舅舅别这么说,大姐儿既然铁了心要分家,那咱们也是……”
曾祖气呼呼地打断了他,用拐杖指着顾辞,“分什么分?她一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往后咱们顾家村还不翻天去。我看她就是缺娘教,一点礼数都不懂。”
“叔,你就少说两句。”李铁匠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族长生怕他在他们顾家祠堂气出个好歹,拿着这位越说越乱的曾祖也是头痛不已,只好去看顾老二,“老二,你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大姐儿是一定要分家,这事我也劝和不了,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顾老二垂眸,如今税收制度改了,他自然是能少个麻烦就少个麻烦,但若是把田地分出去,他却是不愿的,就像那位曾祖说的,谁知这田地分出去了,还会不会姓顾。
“既然大姐儿一定要分家,那就分。”
“你个糊涂蛋,分?怎么分?没看见你岳父一家虎视眈眈?”曾祖气坏了,“大姐儿糊涂的没药可救,你也是吗?”
“曾祖不必把脏水给我姥爷舅舅身上泼。”顾辞看都懒得看他,偏头看向顾老二,“田地,我都可以不要。”
不等顾老二面露喜色,顾辞又冷冷道:“还是按我当初说的,田地、那房子地契、家里银子分成五成,阿宝两成,你们三成。田地和房子地契,你们不愿给,都折合成银子也成。”
“我呸,大姐儿,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柳氏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要分走她一半的东西,这就是要她命。
顾辞没有理会她,而是闭了闭眼,然后星眸轻抬,看向族长,“族长,六叔,我替阿宝要的过分了吗?”
若是这份家业跟顾辞无关,那是过分。
然而……
族长和顾六叔都不搭腔,顾辞又去看顾老二,“阿宝不多要,不算你原来的田,就按现在的十亩算,阿宝四亩,就按你原来买的算,不按现在的价钱,每亩八两,共计三十二两,那青砖瓦房当初说修建了六十两,阿宝二十四两,你给二十两。我回乡给了两百两遣散费,我治腿共花了八十两,还有一百二十两,至于你自己攒下的,我也不管,就按这一百二十两,给阿宝四十八两。”
看着柳氏憋得越来越青的脸,顾辞笑了一下,“共计一百两。当年代替顾老爷家的儿子去西北,顾老爷仁慈,前前后后共给了我一百二十两,我就带了一两碎银在身上,剩下的都给你了。算起来,统共给了你三百一十九两。”
这笔帐清清楚楚地算下来,堂里的众人都静默了,原以为顾辞要分两成很多,如今对比起来,才发现顾老二的家业还都是顾辞的。
良久,族长才疲惫地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是他顾老二自己做的孽,“既然如此,就按大姐儿说的分吧。”
柳氏欲开口,顾六叔就在旁边,扫到她模样,横了她一眼,见她安分下来了,才看向顾老二,也是烦躁不已,“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就按大姐儿说的办吧。”顾老二一脸死灰,看向顾辞身边一直没开口的阿宝,“分家归分家,阿宝还是我的儿子,往后还是不能生分了。”
顾辞瞧着安分下来的柳氏,有些失望,断不彻底,后患无穷,但眼下也只能先这么着了,“阿宝自然是您的儿子,往后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我们不会亏待你。”
百善孝为先,顾老二没有爹样,但阿宝还是不能没有儿子样的。
顾老二点了点头,也不多言了。
当事人都这么定下了,那位曾祖再不满也回天乏术,哼了两声,就让族中的小辈扶着他走了。
族长客气地叫了两声,对方没理,也就不管了,他今天也是心累的很。又同还在闷声不做气的李家父子说了几句好话,才带着顾老二、阿宝、胖墩进了内堂,朝列祖列宗下跪行礼认错,这分家一事才算结束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还要请先生来写分家的家产划分文书,双方签字,一式三份,当事人各一份,另一份送至族长那里收好,这事才算彻底落尾。
第38章
正式的家产划分文书还要等几天,李家父子不可能在这继续等着, 看着族长请来了族里常执笔的老人, 当着顾辞和顾老二双方拟定了草案, 他们这才放心, 晌午饭都不吃, 就要急匆匆地赶回去。
顾辞知道今天让姥爷和三个舅舅受了气,心里愧疚不已, 说什么都要他们吃了饭再走,让阿宝和娇娇拉着李铁匠, 不让他们走, “是我没本事,让姥爷和三个舅舅白白受了这气, 你们今儿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好意思上门?”
“你说的是什么话?”李铁匠一辈子光明磊落,做人坦荡, 在同村都没招过人话柄,今儿来顾家村受了这气, 憋屈的不行, 但瞧着顾辞和阿宝,又只得忍了忍, “给我们气受的又不是你,我们跟你计较做什么。”
“但说到底,你们都是因为我和阿宝才受了这气。”顾辞也去拉李铁匠,“姥爷和舅舅难得上我这来一趟, 不吃饭就走,回头姥姥和舅母知道你们来这一趟,竟然还是饿着肚子回去的,指不定担心我如今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姥爷,舅舅,你们就吃了饭再回去吧。”阿宝也跟着劝,“姐姐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昨天就托人从镇子里买了好些肉回来,六婶送的一条熏鱼也留着今天做菜的。”
李家父子见顾辞姐弟是铁了心要拦着他们吃饭,也觉得再这样拉拉扯扯下去,也不成体统,“鱼肉就留着给自己吃,你随便炒两个小菜,弄点馒头就行了。”
见他们松口了,顾辞也不跟他们逞口舌之争,忙不迭地应下了,又招呼着几人进了屋,娇娇赶紧把之前买的瓜子也拿了出来,利索地给几人倒了茶。
顾辞之前在军营当过伙夫,做饭一向麻溜,见娇娇在灶房闲不住,手痒痒地总想碰东碰西,便剁了点五花肉,和之前干的菇子搅拌在一起,擀了饺子皮,“你别凑热闹了,去把手洗干净,然后用这个把这些肉沫包成月牙儿,晚上吃饺子,前几天不是还你念叨板根婶家的饺子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