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欲为沈令加官进爵,沈令未受,反而在数月后将武林盟主之位让给一名年轻剑客,从此退隐江湖。
人们不知,这位曾经传说一般的侠客隐去了何处,茶楼酒馆偶尔的闲谈间会忆起这个名字,忆起那时间长河中名叫沈令的天才剑客、武林盟主、侠义之士,而后归于一声叹息。
那是一个烟花般短暂绚烂的名字,十几岁成名,二十几岁退隐,好在,偶尔会有后人带着崇敬感慨地忆起。
沈令这一生未曾娶亲,身边更无蜂花彩蝶——他退隐后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男孩的眉眼与谢灵乔有三分相似。
男孩长到二十岁时,与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成亲,成亲前终于忍不住问了沈令一句:画上的人是谁?沈令屋中有太多画着谢灵乔的画,每一幅都那样传神,且素来珍而重之。男孩撞见过沈令在纸上一笔一笔描绘画上的人时的神情,宛如对待一个深爱的人。
沈令一霎恍然,几不可闻地、带着绵长的思念,低语道:“乔乔。”
叫乔乔,谢灵乔。
风隐桥扮作麻脸老奴在崆峒悄悄守着谢灵乔守了半年,扶夏至冬,在那个晴空朗朗的日子,谢灵乔在沈令怀中咽气,他在树后看着。
谢灵乔的墓前,他去敬了酒,而后在墓前枯坐了一日一夜。
第二日天光大亮,晨曦洒向林间松石时,他方起身,离开。
此后的风隐桥,开始游历天下,且一改从前行医上的怪脾气,积极治病救人,有时更会亲自到乡间为穷苦村民诊治而不收诊金。他救活救好的人愈来愈多,敬重感激他的人们真心奉他为神医,赞他华佗再世,没过多久,他的美名便扬于天下。
不同于以往那个高高在上、令人捉摸不透的风神医,后来的他,显得可亲可敬得多。
阳城之战,他为本国军队送去药效极佳的金创药,加速了沈令他们大胜敌寇的速度,减少了至少三成将士伤亡。
游历天下十年后,风隐桥终于重回曾经与谢灵乔共同居住的山谷。
彼时,又是一年春。谷中桃花飘零,顺水东流。
弃置了整整十年的庭院周遭已长满荒草,那些草足有成年男子膝高,风隐桥穿过荒草,推开积灰的木门,在废旧寂静的厅堂中静立,透过窗扉,遥遥看见又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
十年前,有一个少年,乌黑的发用银色的发带束起,穿着嫩黄春衫,口中叫着先生先生朝他跑来,笑得无忧无虑,好似跳跃的小太阳。
时间的洪流将许多人与事都冲淡了,但,此时此刻,于意识的模糊前,光影流转,一切仿佛倒流回十年前……
他将少年抱起来,细细替他擦汗,在梨树下的竹椅上喂他吃莺桃。
一树梨花,洁白胜雪,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风隐桥以为自己忘记了,却未想到,原来不是忘记,而是时隔多年,依然铭刻于心。
他那时开始尽心尽力地治病救人,也不过是因为,当初没能救回他最欢喜的少年。
蝉鸣绕了三圈,天空压得低低的、灰沉沉的, 是风雨欲来而还未来的样子, 又是一个恼人的夏季。
“……你说你, 年纪还这么小, 嫁给他图的什么?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娶了你又不珍惜, 你孤零零地在这守着他, 值吗?”
房间里, 一名情绪激动的少年, 站在另一名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身后,两臂环胸,恨铁不成钢道。
这是一个面积大、装修风格低调素雅但摆设俱价值不菲的房间, 靠东南角的书架上摆放了一只宁静空灵的月亮罐,纯白色的釉, 像湖水中月亮的涟漪,是南韩一位艺术家生前最后一件作品, 拍卖会上价格炒到天价。
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身形纤瘦得仿佛一阵风儿便能吹走, 肤色白皙而泛着点不健康的苍白, 但他五官秀丽,仍然可辨出是个美人胚子。
这少年, 正是谢灵乔。
谢灵乔刚刚穿过来,还未将自己所处场景的具体模样看个明白,便听身后的人继续同他带了满满的怨愤, 将两只手分别按在他两边肩膀上,说道:
“而且,他那个什么心上白月光最近都回来了,你的处境恐怕比以往要更难得多!乔乔,听我的,别留在这跟那个不爱你的老男人浪费时间了,他再有钱也没用!你离开他我就养你!”
这是原来那个谢灵乔的好朋友,叫做杜鑫。
谢灵乔刚穿过来的眩晕感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快速缓解,而杜鑫同他说的话,他都听得懂。
——他穿成了一个痴恋渣攻无怨无悔的主角受,这里是他的家,而他爱的渣攻结婚一年多以来只回了三趟家,距离对方上次回家,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月。
而最近,渣攻恋恋不舍十年的曾经的恋人、心上白月光回国了。
谢灵乔听完杜鑫口中最后一句“你离开他我就养你”,转过头来,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我暂时不会与他离婚。”
少年穿着一件款式传统又保守的立领睡袍,纯白的领口下只露出一点清晰而精巧的锁骨,
他一双眸子干干净净,似那佛经中所指内外明澈的琉璃。
当他将目光专注地投向杜鑫,一字一句地说出这话,杜鑫的胸口忽地快速地一跳,他看着谢灵乔的模样,恍惚了一霎,没听清“暂时”二字,回过神来劝道:
“乔乔你傻不傻?你长得这么好看那男人都不喜欢你,不是瞎了眼是什么?他眼既瞎心又盲,你却乖乖当他老婆,有什么用呢?”
杜鑫是个话痨,且向来心直口快,他把谢灵乔当可以为之两肋插刀的好朋友,对他说话便更不拐弯抹角。
谢灵乔听了,心中并无什么波澜,因他并非原身,他不爱他如今这个……丈夫,自然不会悲伤难抑。
他微仰起头,向杜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似春时草木生长,又似星辰点缀,生的气息满满,安抚对方:“放心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生活的。”
——会好好生活的,既是对杜鑫的安抚,亦的确是谢灵乔内心真实的想法。毕竟,他还有目标与愿望未达成呢。
杜鑫怔了怔,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笑了,而且还笑得这么好看。
这个笑容令他心中忽然一暖,忍不住揉揉谢灵乔的脑袋,竟蓦地生了一股相信对方的冲动。
今天是周末,杜鑫还有家教课赶着上,没法在谢灵乔这儿耗太久,又说了一会便背了来时的包匆匆告别谢灵乔,离开商家。
谢灵乔的丈夫叫商崇礼,主职是医生,娶了富家千金出身的第一任妻子后生了七个儿子一个女儿,十年前妻子病逝,她家里的产业也陆陆续续被商崇礼架空。
这是一个同性可婚的时代,商崇礼一年多以前因恩情不得不与谢灵乔结婚,心里却还惦记着白月光前男友,谢灵乔又还没成年,便至今没碰他。
“……”房间里重新空荡起来,只剩自己的谢灵乔手肘搁在梳妆台上,手心撑着下巴,默默理起思绪来——
他,结婚了……?
好奇怪啊……这个世界同性的法定婚龄是不是有点早了,好像是十六岁就能结婚。
谢灵乔苦恼地摸摸自己下巴,还是有点没适应这个已婚身份。算了,任务要紧。
他坐直身子,打起精神来,决定继续积极面对任务,他这次的任务依然分为主线与支线:
主线是睡一个深爱于他的人三次,支线是让渣攻商崇礼后悔莫及。山洞里的那个男人说,他此次必须完成主线任务。
……谢灵乔纠结过后,还是答应了。毕竟他是要直面任务的人了,实在觉得怪异也没关系,到时尽力克服吧。
可是,让渣攻商崇礼后悔莫及,该如何做呢?
谢灵乔自打苏醒后有记忆以来没恨过什么人,亦没做过什么打击报复的事,因此这个支线任务,令他心中有一点茫然。
他对着镜子眨眨眼,想着,不论这个任务如何展开,他都得先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好一些吧——因为精气神这个东西好像还是蛮重要的。
原身两天前听说商崇礼去机场接了白月光后,这两天浑浑噩噩,脸都是胡乱洗的,更没护肤打扮,面色更加苍白,于是谢灵乔起身去浴室,认真地用洗面奶洗了脸,擦干后按从前谢嫣妍教他的方法涂护肤品,顺便把手也细细抹了——谢嫣妍那时说,男孩子也要精致一点的好。
耐心做完这些步骤后,谢灵乔从浴室里出来,本想换身衣服,可又觉得房间里好闷,临时决定先去开下窗,透透气。
窗帘拉起,伸手将窗户推开,推向两边,外边的新鲜空气与阳光透进来——夏季这样的恼人又多变,适才天空还是风雨欲来的阴沉样子,这会却又晴空万里。
但不论怎样,此时晴天的模样,明亮极了,光线映得这原本沉闷的房间都明快了许多。
谢灵乔站在窗前,眺望别墅区上方的天空,心情也好像随之明快了起来,他不禁微微翘起嘴角来。窗前的少年,身形纤细,穿着居家睡袍,眉目精致秀丽,浑身上下洋溢着满满的活力的气息。
商禹廷刚从家里大门口进来,路过草坪时,刚随手挂断最新一位前女友打来恳求他不要分手的电话,漫不经心地一抬眼,不远不近地,就撞见了少年站在窗前的这一幕。
商禹廷是商崇礼的第二个儿子,今年二十三岁,公认的花心渣男一个,重度颜控。
他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窗前的少年,悄然咽了口唾沫,感到心脏砰砰直跳,手机滑落在草地上都没意识到,他喃喃道:“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