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态,比校花可动人得多。
申夏的脑海里莫名地再度浮现谢灵乔方才被他堵在角落里的模样,很清晰很清晰,却使他一阵恍惚。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回过神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不就是一长得还算可以的男的么?他在这里想什么想。他又不是那神经病肖泽芷,五迷三道的为个贫民窟男孩。
不过,虽然这样想,谢灵乔的脸蛋、谢灵乔抹眼泪的模样,乃至于方才偏过脸不理他的样子,仍是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似的。
申夏闭了闭眼,只当自己如同那机器部件,一时出了点意外。没什么好纠结的,他想。
他继续朝楼梯口走去。
谢灵乔被室友揽着进入寝室,门被关上,
室友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急切又小心地问他:“乔乔,谁欺负你了?是不是申夏?”前面的询问引出后面的疑问,而这疑问虽然摆在后头,却比前面一句语气更肯定些。
看来毕君廷的确怀疑是申夏干了什么坏事,才惹得谢灵乔小兔子似的红了眼睛。
他猜得□□不离十,谢灵乔却不太想说,便只是摇摇头。毕君廷若是继续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结果,他便不再揪着谢灵乔问下去,先匆忙去给对方扯了纸巾,耐心地给对方擦泪痕。
谢灵乔被毕君廷按在他的床铺上坐下——颇像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娃娃,但他的眼神分明又并不柔弱。
周末,也并不补课,谢灵乔回到家里。姐姐谢嫣妍因为是高三,多上半天的课,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周六中午,谢妈妈与谢嫣妍姐弟两个坐在一起吃饭,围着一张铺了天蓝色格子桌布的桌子,土豆炖牛腩是谢嫣妍喜欢吃的,清炖鱼则是从前那个谢灵乔喜欢的,做了满满,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荤荤素素的菜,做了满满一桌,是谢妈妈今天准备了很久,做出来的。
“爱吃什么自己夹。”谢妈妈不给他们夹菜,她知道年轻人不喜欢被夹菜。
“好!我饿死了,待会一定要吃很多!”谢嫣妍举起筷子,又笑嘻嘻地冲谢妈妈道:“妈辛苦啦!”
“油嘴滑舌。”谢妈妈撩起眼皮,夹了谢嫣妍一眼,唇边却带笑,那笑发自内心。她眼尾的鱼尾纹因这个笑容而更加明显,可是依稀可辨出年轻时娇颜明媚的模样。美人半老。
谢灵乔坐在那里,跟着说了一句:“妈辛苦了。”语气却并不敷衍。
大家开动起来。吃到一半时,谢妈妈提起外婆的六十五岁生日,说明天外婆生日,谁去乡下给外婆过生日。
就在这时,谢灵乔放在桌子一旁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突兀,一声一声。
谢灵乔将手机拿起来,一看来电人姓名,是肖泽芷。
“……”谢灵乔不想接。那天晚上乱七八糟的一幕又自动自发地在他脑海中回放,回放电影似的,唇角也仿佛还沾留着他那晚在几分钟内连续被三个人碰触的感觉……那感觉,怪怪的。
他眨眨眼,将电话挂掉。铃声便如同被人掐住脖子的死鸭子,没了气。
谢妈妈继续同他们说:“外婆喜欢……”
来电铃声再度响起。
谢灵乔皱眉,拿起手机一看,这次是申夏打来的。不接,挂掉,他将手机又一次按灭,屏幕黑成一团。
但好死不死,仅仅过了五秒,铃声再一次响起,还是申夏打来的,屏幕上“申夏”两个中文字仿佛下一秒便要踩着节拍跳聒噪的舞,十分恼人,然而这通电话又被谢灵乔给挂了。
当谢妈妈停止说话,问谢灵乔:“乔乔,怎么不接同学电话?”时,谢灵乔正好要按关机键,一分心,手指一抖,按错了,指尖触在屏幕上绿色的一块,恰好接通了最新一通打来的电话。
谢灵乔低头,看着上面“叶长安”三个字,一面对妈妈说好,一面无可奈何地边站起来,边将手机放到耳边。
他避开餐桌,去接电话。
朝阳台走的过程中,叶长安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仍是那种华丽的、好听的声线:“乔乔。”
“嗯。”谢灵乔低低的、闷闷的应了一声。
阳台上打扫得很干净,摆了几盆多肉植物,晾衣架上挂着洗净的衣物。天空一直延伸到城市的边缘,那些一个一个盒子似的建筑物,好像要随时将灰色的天空戳个稀巴烂。
一个没有雨,太阳也躲在云层后的日子。传说中的蛇蝎美人躲藏在海域中,等待一个将傲慢自大的男人们的世界倾覆的机会。
谢灵乔的家,离海域有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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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在远离城市的农村。
谢妈妈提完外婆生日的事后,由于谢妈妈近期工作上的事焦头烂额,实在走不开,而谢嫣妍临近高考,来给外婆过生日的“重任”便交给了谢灵乔。
谢灵乔本来打算一个人乘长途汽车到村里,没想到周日一早,他将出发时,叶长安开了车,堂而皇之地在他们家楼下等着,还跟匆忙去上班的谢妈妈打招呼,说自己是谢灵乔同学,来送乔乔。
谢妈妈热情同叶长安打招呼,把谢灵乔亲手送进了叶长安的车里,还说要多笑笑,别跟同学拉着个脸。
谢灵乔:“……”
他被亲妈送来跟学长来次周末二人行,这一送,他就坐了叶长安的车成功抵达农村。
外婆所在的村子并非那种过分穷苦的小山村,现在政策好了,村子里网络覆盖完整、路修到家门口,还有各项补贴,放眼望去,倒是挺整齐干净的二三十栋房子聚在一处。村后便是树木葱郁的小山,还有垃圾都已清理干净、水波荡漾的小池塘。
谢灵乔跟叶长安见到外婆时,外婆满布皱纹的脸上溢出慈祥的微笑来,因为看见外孙回来,发自内心的开心,这一天仿佛年轻了十岁。
她拉着提了礼物的谢灵乔说,乔乔越长大越水灵了……又说叶长安是乔乔同学吧,长得真俊。谢灵乔与叶长安两个人长得也的确很出挑,村里好多路过的、或在家门口正好看见他们俩的,都不由地对他们多看好几眼。
吃饭、帮着洗碗干活、聊天晒太阳,谢灵乔和叶长安一整个中午都在陪着谢灵乔的外婆。谢灵乔始终不见厌烦,而叶长安表现得温文有礼。
下午近两点的时候,一天里最温暖的时刻,秋季里太阳光也在此时将大地映得最为明亮,空气干燥,谢灵乔被外婆派着带叶长安在村子里转一圈。两个人一前一后,踏出大门。
门口用瓷砖砌就的花圃中种了五颜六色的秋菊花,白的、红的、紫的、黄的,点缀在圃中,绿叶为衬。一种宁静而又灿烂的美。
谢灵乔驻足,俯身,去看这些花儿。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多彩的秋天的花的模样,一双手负在身后,少年的脸庞上是在多少人那里都很难找到的澄澈、鲜活气息,那一点淡淡的忧郁在此刻也仿佛被阳光消融。他注视着这些花,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弯起。
叶长安在他身侧,望着看花微笑的少年,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感觉,他的心跳,倏然露了半拍。
恍惚地,仿佛有电流在他手臂的皮肤上爬过,爬到肩膀、胸口,钻进血管里,然后延伸到心脏,激了一下。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可是又好像理所当然。
叶长安捻了捻手心,目光勉强重新平静下来,而后,有一种宿命感,在他内心里降临。
——他栽了。他想,爱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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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市三中附近有一座桥,桥下流水潺潺,天气好时白日里水面上会浮起一个一个太阳光折射的金色的点,近处远处的建筑、车辆、行人没有一刻是缓慢的或是静止的,哪怕是不是在市中心,大家也要蚂蚁般忙忙碌碌。
而这座桥,同其他许多城市中的桥没有什么不同。金色的阳光落在桥护栏上,辗转成了失了血的苍白。
已经是上次去到谢灵乔外婆家的半个月后,又是一个周末,叶长安拿着摄像机,带谢灵乔出来采风。
他带着谢灵乔沿着一条线慢慢开车、兜风,遇到有灵感的地方,就让谢灵乔下来,给对方拍照。谢灵乔没拍过照,不会摆姿势,叶长安就教他,他长得好看,叶长安摄影技术也不错,拍出来的成果都不失水准。
这会,车停在停车场,叶长安不拍照了,带着谢灵乔在路上晒着太阳随便走走,两个人就走到了这座桥上来。
桥下的流水与入目的建筑因为没有漂亮的变化而显得乏味可陈,谢灵乔站在桥上,长相精致的少年,恰好是漂亮的点缀。他单单站在这里,便好似连周边无聊的景物都活泛了起来——
至少在叶长安的眼里是这样。
叶长安过去十八年,很少很少有似如今这般打心底里感到愉悦的时刻,这种愉悦,怎么形容呢……只要谢灵乔在他眼里、在他身边,他的心情便能如气球般轻飘飘地飞到高高的天空中去。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美妙,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或溺死在黑暗里的微妙愉悦感更区别太大。叶长安很喜欢。
他也真的很喜欢身旁这个半眯起眼、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
谢灵乔两只手搭在被光线笼得微微发热的栏杆上,身子稍稍前倾,将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多远呢?也许像,庄公梦中的蝴蝶翻飞的地方那样远。
他身上裹着的是一深棕色的外套,二百块一件,款式一言难尽,若是往普通人身上套,非得又怪又丑,偏偏他一穿,就好似在走时装秀。